劉清水來農莊的次數並不多,本地人沒有不認識她和謝無名的,人多嘴雜,一般情況下她不來這裏。她把車停在樹蔭下,看見謝無名的越野車也停著,車頭鑽進樹林中,車屁股朝外撅著。他這車好長時間沒開了,看那後窗的玻璃,積了厚厚一層灰土。劉清水對這輛車有感情,剛買車時後排座曾經是她和謝無名的“床”,那車後的玻璃上留下過清水興奮時高抬的腳趾印。現在,灰塵擋住了裏麵的一切,清水想了一想,“唰唰唰”用手指寫下三個字,謝伢兒,順手畫了一隻王八。謝伢兒是謝無名的乳名,他父母沒來得及給兒子起大號就餓死了,“無名”是謝伢兒上中學後自己改的大號,當年,清水他們做學生時就是這樣糟踐與自己過不去的老師。清水左看看,右看看,很清晰,拍拍手向坡上走去。門關著,謝無名不在,劉清水正要打電話找他,謝無名走上來了,一步一頓,嘴裏說,水淺王八多,遍地是大哥。哪隻王八上岸了
謝無名說,原來還是一隻雌王八,部長大人訪貧問苦來了
劉清水說,是來打土豪分田地。
清水喜歡和謝無名在一起,輕鬆愉快,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船進了港灣一樣安逸自在。謝無名有時會幾個月不給她一個電話,甚至過年過節連個問候的短信也沒有。女人終歸是女人,希望男人惦記,就是連在省城做廳長的老羅也時常發些肉麻的短信給他,謝無名不。但是劉清水就是離不開他,和老羅在床上,劉清水小心侍候,總算計著什麼時候有什麼話要說。和丈夫在一起,按部就班,擔心不小心一個招式露出破綻,讓丈夫起疑。和謝無名在一起,想撒嬌時撒嬌,想撒潑時撤潑。劉清水仔細一想,除了那次在醫院見過他的背影,她已經大半年沒見到謝無名了。她迎麵抱住他,發現他一下子瘦了不少,背上已經骨瘦如柴,幾乎讓人難以相信,她退後幾步打量,眼前的男人胳膊細了,腿也細了,腿膝骨突出來,像是船上係槳的槳拐。劉清水說,你怎麼瘦成這樣是不是病了謝無名一直到中年以後才發福,做了老板多年以後才像老板,現在又回到了原形。謝無名說,千金難買老來瘦,我老了唄。劉清水當然不相信,他才五十出頭,劉清水說,你走幾步讓我瞧瞧。謝無名嘴裏喊著“一二一”,在客廳走了一圈,說,不比當兵的走得差吧。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劉清水熟悉謝無名每一根骨頭,一眼就看出他是硬撐著,他的雙腳拖在地上,離地隻有幾厘米。
謝無名說,實話告訴你,這是我在這裏堅持鍛煉和養身的收效。話題一轉,說,到我這裏來,不是為了檢查我的身體吧,要檢查身體,咱倆應該是躺著,不是站著。是想我了,洗了睡。是出公差,照實說。
清水說,你別瞞我,你這身體都這樣子了,你還折騰什麼你就不能把剌蛄節的事放下
謝無名說,我就知道你是為這事而來,可是我能放得下嗎你看看這山,看看這水,嗅嗅這空氣中的腥臭味,這還是你小時候的葫蘆湖嗎曾經有人問愛因斯坦,第一次世界大戰用炮彈,第二次世界大戰用原子彈,第三次世界大戰用什麼武器愛因斯坦答,回到猿人時代,用樹枝和石頭。我年輕時擔心戰爭會毀滅人類,毀滅地球。現在看來不是的,毀滅人類的將是人類自己,但未必是戰爭,著名的癱子科學家霍金預言,人類對資源的瘋狂掠奪,將導致人類這個物種的自我滅亡。任何一個物種的無限製繁殖,都將帶來對其他物種的消滅,帶來對生態的破壞,比如剌蛄。
清水說,你別忘了,當初打剌蛄這張牌,是你給我的點子。
謝無名說,所以,我感到罪孽深重,要盡我一己之力抗爭,否則,躺進棺材也閉不上眼。
清水說,敬愛的謝老師,你是誰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在課堂上騙騙小孩的語文老師你是謝總,是靠賣贗品造假畫起家的奸商,你真的把自己想象成憂國憂民拯救地球的救世主了要說拯救你先救救本縣百姓父老鄉親,救救劉三郎這些投下血本養剌蛄的養殖戶們。清水歎口氣,說,不說了,我說了也沒用,老師,是鬼別裝人,是人別裝神。
謝無名嘻嘻一笑,說,你知道下麵兩句是什麼
劉清水不知道,謝無名說,是逼別裝緊,是貨別裝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