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楚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了外遇的。關鍵是那個小秘書不是隻知道傍大款,隻知道享樂花錢的人。小秘書人小本領大,不但在裝飾裝修這個行業裏樣樣精通,社會關係也處理得恰到好處,這輩子就是沒有男人她也照樣能吃上好飯;不傍大款,她掙來的錢也是花不完的。她和子楚是共同翱翔的一對海燕,是相依相扶的一對兄妹,是風雨同舟的一對戰友。子楚的苦痛悲哀,她全能理解;子楚有為難事,她都能幫著解決。子楚感到這個叫汪琳琳的女孩,才叫人間現實的女孩,他和琳琳的感情,也才是真正的煙火夫妻。而他和美淩的婚姻叫什麼?簡直是神話中的天仙配,他的仙女妻子隻知道熱愛戲劇,還沒有人家七仙女一夜織出十匹彩錦的本事。唉,別說十匹,就是一匹也不能。
琳琳很快就知道了子楚的家事,主張子楚趕快離婚與自己結婚。子楚一直不同意,不是他離開那個戲瘋子不行,而是覺得那個戲瘋子離開自己不行。沒有自己強大的經濟做後盾,她不得去喝西北風啊?琳琳說,可以給她錢,甚至一生都供養她,就像供養她的母親一樣。子楚說,不行,不行!琳琳說不通子楚,不知道子楚為啥不同意,想來還是留戀那女戲子的美貌和風情唄。
被點中軟肋的子楚不同意這個說法。說真心話,他也真是喜歡女戲子的美貌和風情,覺得這就像自己名下的資產一樣,是讓自己臉上貼金的事,但這種虛榮也真不知該怎麼向琳琳解釋。許多解釋不清的事情,就這樣堵著喉嚨,想說也說不出來。
倘若這個時候,這愛戲的婆媳倆對呆子楚有一點關心,呆子楚都不會這樣對待她們的。可是這對戲瘋子的婆媳,一個不會關心兒子的事業,另一個也不會關心丈夫的情感經曆。她們就是會唱。淩水灣的劇團本是以評劇為主的,進城之後這婆媳倆特能,很快京劇越劇昆曲黃梅戲甚至豫劇晉劇都能唱。更讓婆媳歡喜的是城裏有很多男人也會唱戲,小生老生花臉小醜,真是五花八門。要知道在淩水灣大多都是女人唱戲的,不管是小生還是老生,不管是花臉還是小醜,都是女人裝扮,很少有男子參與的。難怪小美淩自小從事唱戲的事業,從來就沒在戲台下與誰發生過戀情。戲台上是經常有的,演秦香蓮,愛上過陳世美;演祝英台,戀上過梁山伯;演七仙女,愛上過董永……但這愛都是那金風玉露一相逢,曇花乍現就沒影。卸妝時隨著戲衣脫去,顯出窈窕身形;隨著帽子一掉露出飄逸秀發;更何況沒有了那癡癡的眼神,款款深情也變作姐妹間的嬉笑怒罵,那愛再怎麼癡也就煙消雲散了。隻有在夢中,美淩覺得自己這個祝英台一直愛著梁山伯;隻有在意念之中,覺得自己這個李月娥一直愛著王俊卿;她多想將戲台上的男主角都化成一個個真實的男兒形象啊!可是這個形象地上難找,天上難尋。有一段時間,她將梁山伯王俊卿董永柳夢梅的形象都聚在呆子楚的身上,遺憾的是子楚還是太呆了,就連和她對個眼神都不會,隻知道在床上呼呼哧哧猛使勁,卻不知妻子的敏感點不在身上,是在心上。心上的敏感點,不用多大力氣,就能讓女人欲仙欲死的。當然心裏的敏感點,也是那個呆子楚觸摸不到的。那是一個眼神就能點燃,轉眼間就能讓一個普通的女人化成一隻飛翔著的火鳳凰的。
五
這有了男人參與表演的戲,到底是和清一色的女人演的戲有所不同的。小美淩覺得會唱戲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會表演的男人才是靈秀的男人。不說他們多麼會唱,也不說他們唱得多麼動人心弦,更不說他們動作裏的深情款款,也不說他們身形裏發散出來的與女人不同的氣息,就是他們的眼神,早就成了小美淩命裏注定的毒藥。
一場《小辭店》,拉住蔡郎哥哥的手;一場《遊龍戲鳳》,扔在地上的那朵海棠花;一場《蝴蝶夢》,莊周南華戲妻;一場《紅鬃烈馬》,薛平貴十八年後重見王寶釧……不管是蔡郎還是皇帝,不管是莊子還是暴富的花郎,場子上唱得動人心弦,下了場子也是忍不住一個眼神又一個眼神地纏綿。美淩似乎還懼怕著婆婆,害怕婆婆看出她與對戲的男演員藕斷絲連。可是再怕,那點燃的心靈也是早如火苗熊熊燃燒了起來。何況淩水灣的女子不會裝,愛就是愛,總是要光明磊落。
好在那蔡郎那皇帝那莊周那薛平貴都是一個男戲子扮演的,就是他們一個人扮演一個,美淩也是不怕的。見一個愛一個,本就是女戲子的本事;水性楊花風飄柳,在淩水灣女人的心中根本就不是貶義詞,而是本能,是魅力,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演蔡郎演莊周演皇帝演薛平貴的男子叫小yang,小美淩不知道這yang字是他的姓還是他的名,這個yang到底是楊樹的楊,還是姓楊的楊?是陽光的陽,還是羔羊的羊?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以什麼謀生,從事什麼職業,家中有無暖腳的人,戶口本上有無婚配,就知道他扮相俊美,隻知道他嗓音有雲遮月的美感,隻知道他很會傳遞眼神,每個眼神都能讓自己渾身酥癢;更知道他動作溫柔舉止風流,有個寬厚的懷抱,讓人總忍不往裏鑽。何況他還有一個很性感的鮸魚嘴巴,一張一翕疼了人的心;更有那不穿皂靴也能噔噔噔跑圓場的大腳,噔噔噔的簡直要了人的命。小美淩就這樣愛上了這個唱戲的男演員,覺得他的演技與自己的演技旗鼓相當,覺得他的風流倜儻與自己的清新秀美很般配。她在心中叫他小yang,不是姓楊的楊,也不是陽光的陽,是羊羔的羊。因為他就是她命裏的小羔羊,年方弱冠,豐姿俊妍的少年郎!
好在婆婆這時也顧不得她了,演李月娥父親的那個老達,一直跟在婆婆的身邊,替婆婆拿包,給婆婆提水杯,婆婆唱到哪裏,他都會跟在哪裏。小美淩看著不好意思,婆婆更不好意思。小美淩怕婆婆難堪,便躲著婆婆;婆婆總跟那個老達在一起,覺得媳婦看著也不好,便躲著媳婦。這樣兩個人便不再一起走了,也不去趕一個場子。這樣更方便了那個小羔羊。小美淩知道,婆婆躲掉就是因為小羔羊。她和小羔羊的眉來眼去,婆婆可能早就看在眼中。婆婆不是糊塗人,婆婆心裏明白著呢。但是婆婆會找理由,戲子嘛,天生的戲子,就是在人群裏眉來眼去,別人也不會往髒處想,反而覺得那是美,是撩人心緒和情懷的美。這樣想的婆婆當然不去阻止,隻是自顧自地走了,任兒媳假戲真做,任兒媳與不是她兒子的人藕斷絲連。難怪兒子知道後震怒,將老媽與媳婦一起軟禁。
這天,婆婆不在,美淩和小羔羊唱的是《牡丹亭》裏的段落: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小羔羊飾演的柳夢梅笑道,小姐,咱愛殺你哩!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美淩飾演的杜麗娘隻羞不語,柳夢梅牽著杜麗娘的衣裳又笑道,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杜麗娘低頭問,哪邊去?柳夢梅唱道,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杜麗娘低頭問,秀才,去怎的?柳夢亭低答,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杜美淩扮演的杜麗娘又作羞態,小羔羊扮演的柳夢梅往前摟抱。
胡弦就在這時戛然而止,眾人掌聲歡笑。杜麗娘依然沒有還原成笑美淩,心裏還在唱,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錦繡般非因夢幻。一陣香風,送到林園。那柳夢亭早就還原成小羔羊,心思活轉,想著怎麼假戲真做。
二人背對背從兩個方向走出場子,幾番回頭,幾次對笑。就是站在場外的人群中,狀似看別人上場,樣是聽別種唱段,但那眼神一直斜乜著對方,神情上都有了幽怨,有了痛苦的狀態。一點點往一塊移動,沒見身形怎麼動,兩個人就相繼湊在了一起,沒說話,隻是人群裏兩隻手握在了一起,使勁地相互捏攥了半晌,因是怕人發現,撒開了。對視一笑,那個小羔羊又將食指扣進了美淩的掌心,撓了撓。美淩用她的蘭花指在那小羔羊的手腕上敲了敲,算是回應。目光中又是一閃,唇邊又是一笑,兩個人便又分開了。分開後的小羔羊轉身就逃之夭夭了,不過走走停停,回頭看著其葉蓁蓁慢慢追隨過來的小美菱,停停又走走,繼而勾著小美淩就進了場子附近的賓館。小美淩遲疑著,終是架不住誘惑,宛若鬼魂在前麵引路。到了賓館的門口,假裝低頭看門口的兩大盆滴水觀音,眼睛斜處,看裏麵小羔羊停在吧台前與服務員說話,轉身向她擺一下頭,又逃之夭夭向裏麵去了。她便丟下滴水觀音,其葉蓁蓁地快速旋進了賓館的大堂,不敢看吧台裏的兩個服務員,跟著前麵的小羔羊,進電梯,穿長廊,進了打開的包房。
包房中剛站定的小羔羊,回身將小美淩抱了,一邊美滋滋地唱著,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就解去了小美淩的衣裳。小美淩忘記了自己是小美淩,更忘記了自己是呆子楚的妻子,隻知道自己是杜麗娘,剛剛才十六歲,也剛剛就懷了春。那個小羔羊高興地還沒等急促促地唱到,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就抱著美淩滾到了床上。真是關關雎鳩見了麵,在河之洲配鸞凰。
外邊圈子裏的戲還沒散場,二胡還在絲絲剌剌地拉,有人還在咿咿呀呀地唱,二人沒在芍藥欄前,沒有緊靠著湖山石邊,也成為了一對野鴛鴦。
在記憶中那是多麼美的事情啊!簡直就是一場現代版的《牡丹亭》
六
遺憾的是自古男兒多薄幸,其實薄幸的不是那個小羔羊,也不是那個老達。小美淩和婆婆不出去趕場子唱戲了。婆婆不出去,是因為那個老達突然消失了。婆婆羞澀地對小美淩說,隻是拒絕和他那個,他就無影無蹤了。美淩知道婆婆說的那個是什麼,她很為婆婆的堅貞與忠誠而感動。可是婆婆很傷感,說男人為啥老惦記那事呢?隻做個朋友,或者戲裏的夫妻不是很好嗎?為啥非要那個呢?那個會招來閑言碎語,那個也會對不起地下的老頭子。再說也這麼大歲數了,為啥還像年輕人那樣老想著那個呢?婆婆說的年輕人本不是有所指的,美淩想到婆婆是說她,所以美淩不敢解勸婆婆什麼,隻得往別處打岔。婆婆因為老達的突然失蹤,不說別的,隻想說這事,因為她的心中有種被甩的感覺,這個感覺很讓她丟失麵子的。在那老多人麵前丟麵子,不是光彩的事情。美淩本想勸婆婆,你該唱還是去唱吧!不能因為一個老達,就讓所有的粉絲失望。除了老達,你還有老陳老沈老放老張等等呢,這些人不都是願意給你拿包,願意給你提水杯嗎?婆婆說,老陳唱得還行,就是人太醜了,活活的大男人像個醜婆娘,好幾次他要給我拿水杯,都讓我拒絕了;老沈長得還行,隻是動作笨拙,在台上像個棍子往哪裏一戳,看著讓人來氣;老放倒是靈活,但是太靈活了,心眼也多,我怕他將我賣了,我還得給人家數錢;老張人看著厚道,可是厚道人唱戲不行,連個眼神都不懂,你也無法與他溝通。唉,這些粉絲啊!都是有優點也有缺點。就感覺老達十全十美點,一起唱戲,心有靈犀;長相靚堂,平時一起來去,看著般配,可是不知他為啥老糾纏那事呢?可能是人要老了,就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吧。唉,我要是年輕二十歲,我也豁出去這張老臉,和他愛一場,可我都這大歲數了,還怕子楚有一天看到,也不好,好像我為老不尊呢。其實像我這大歲數的人,也就愛好一點唱戲而已,對男人真的沒啥想頭的,在場子裏做做小兒女情態,還有情可原,真的像小年輕那樣去偷情,我還真是做不到呢。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個老達就是不行,不那個,就連朋友也不和你做了,竟然將我的水壺扔給我說,操,你不讓,我還和你扯啥?拜拜吧。你說這話說得多讓人傷心呢!可是轉過來,這友誼的破裂不怪人家,還得怪自己薄情,不肯上床呢。
美淩看婆婆真是讓老達給傷透心了,就由了婆婆,不出去趕場子就不去吧。其實自己也是不敢去了。因為一出去唱戲,那個小羔羊就纏著美淩,不是去唱戲,而是去做愛。對美淩來說,唱戲才是人生的正道,做愛不過是激情來時的副產品。我幹嘛不唱戲,老陪著你做愛啊?這男人一旦不唱了戲,那情趣就沒了,激情也沒了,不過變成了一個打樁機,吭哧吭哧全是機械運動,想想都沒意思,幹啥還要做呢?哼,沒意思的小羔羊,我就不和你做,看你怎麼著?美淩這樣在私下說時,猶如那個壞壞的小紅娘,四下斜乜著,還用唱戲的手帕,捂著嘴偷樂。
說實在的,在和那個小羔羊唱對手戲時,美淩能感受到那愛情的小火花,撲哧……撲哧……在她的心中一閃一閃的,像是心髒在痙攣,更像那高潮來臨時。於是她一驚一乍地對自己說,完了完了,可要控製不住了。本是想躲開,不再繼續唱了,可是身子管不了,喉嚨也管不了,更管不住的是眼神,於是就那麼三勾搭兩纏綿地跟人家其葉蓁蓁地進了賓館了。其實這事也沒啥後悔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就這樣。那個《金釵記》裏的黃秀英,不是在花園見了那個書生王金榮就唱,奴家與你成婚配嗎?咱們也是可以接著唱的,唱到激情來時再去也可以。可是這男人不知為啥,說啥不唱了。特別是和你小美淩不唱了,說什麼一唱就忍不住,說什麼再唱天下人都會知道他們的隱私。
小美淩的主張是你不唱我就不理你,因為不唱就沒感情的溝通,怎麼理你?可是那個小羔羊,或者真的成了小羊羔,不唱戲,也不到場子裏去了,專在半路攔小美淩,攔住就想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本來小美淩就因為他那第一次完事後,沒有問她,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心裏就不滿呢,更覺得他該唱那則把雲鬟點,紅鬆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她才好問,秀才,你可去啊?兩人一起唱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然後他才可以說,姐姐,你身子乏了,將息,將息。他才可以說,姐姐,俺去了。再回顧說,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這才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這才是完整的戲呢。他怎麼可以半途而去,讓美淩覺得意猶未盡,讓美淩恨得再不與他相見。讓美淩潑新鮮冷汗粘煎,閃的俺心悠步嚲,意軟鬟偏。不爭多費盡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
這時看到小羔羊半路攔她,臉色灰白沮喪,一件白色的風衣在風中猶如死去的梁山伯魂靈穿的蝶衣,她也覺得挺感動的,但是想到這世界多了一個情人,卻失去了一個唱戲的好搭檔,她的心就冷了,實在是情人好得,搭檔難求,於是就狠下心說,以後不唱戲,莫來找我!繼而轉身就跑,快得猶如一陣風,這是舞台上練出來的本事,這個小羔羊是想抓也抓不住的。
終於有一天,那個小羔羊憋不住來唱戲了。但欲望之火在心內熬煎,他想唱也唱不好了。一看到美淩啟朱唇,他就渾身打哆嗦;美淩的一個眼神遞過去,他忘了是戲,竟然失魂落魄。氣得美淩扭著身子,顛著小腳,噔噔噔地原地緊跑,一倏兒沒影了。他也想任你跑到東海岸,為軍的趕到這水晶宮,但是他哪有正德皇那個本事,隻好抱著肚子蹲到一邊去,裝突然來病。好在美淩隻認戲不認人,沒有同情心,要不又著了他的道了。
七
男人有時真不是東西,得不到就拉倒唄,為啥要愛急生恨?再說還有那兒一刹兒的金風玉露,纏綿恩愛。就是沒有,也犯不上報複人家啊!這個不知真名不知真姓的小羔羊或許也是一個刁鑽的人,不知怎麼,也不知在哪裏,更不知跟誰,就將呆子楚的工作單位給掏弄去了。他給呆子楚郵寄過去一張裸照。
打開快件的是汪琳琳。當時呆子楚正忙著接電話,琳琳做她的助理,給他送過去一個快遞文件。呆子楚一邊接電話,一邊示意琳琳,拆開吧。琳琳聽話地撕開封口,從裏麵掏出一張女子的裸照,她就望著呆子楚吃驚地瞪大眼睛。琳琳至今也不認識呆子楚的夫人。說來也怪,她大學畢業後也曾應聘到多家公司,凡是私家公司,沒有夫人不上陣的。隻有這個呆子楚的夫人奇怪,似乎從來就沒到公司來過。所以她當然不知道相片上的人就是老總的夫人,還以為他在外招花惹草惹來的麻煩呢,關鍵是那照片上的玉體實在太美了,美得讓她這個女人都不由得心生嫉妒。她說啥也想不到這是老總的夫人,在她的意識裏,凡是在外拈花惹草的男人,媳婦都是人老珠黃了。她就想一下將這張相片撕個稀巴爛,好在氣得哆嗦,理智還在,覺得這是證據,豈有幫他撕毀證據之理。
呆子楚接完電話,看她拿著那快件中的東西瞅著自己發怒,就覺得奇怪。笑著走過去看看,本是很隨意的一瞥,不禁讓他大吃一驚,呆子楚一眼就認出妻子小美淩了。竟然裸跪在床上,身體成S型,臉頰是個側影,但巧笑倩兮,風情萬種。不是她還會是誰?
他快速出手,一把奪過琳琳手中的相片就要毀掉,就要大發雷霆。琳琳在那裏先哭出了聲說,怪不得……怪不得,你不娶我,原來是另藏嬌娃?呆子楚正生氣,又不好解釋說這是妻子,讓人照了裸照,便索性不和琳琳解釋,隻是盯著相片凝神。這些日子總有朋友對他誇妻子的戲唱得真好,他便知道老媽和妻子偷偷出去唱戲的事了,正琢磨怎麼卡住那對戲瘋子呢,來了這張相片或許正是理由。
汪琳琳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不知呆子楚心裏琢磨什麼,上去一把將呆子楚拽住,淚水漣漣地說,給我一個說法,你到底是愛相片上的女人,還是愛我?愛她,我走;愛我,就毀掉它。
呆子楚並不理會,隻是越看相片越皺眉,還不住地搖頭。琳琳以為呆子楚是對她搖頭,不免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我沒她好看,可我是你事業上的夥伴,沒有我,你會失掉一隻翅膀。呆子楚看到琳琳的可憐樣,不由得笑了,安撫琳琳說,這不是我藏的什麼嬌娃,你要相信我!這張相片上的不是真人,是誰從網上拚接的。本人的形體是好看,但再好看也沒有這麼完美。本來他還想將與本人不一樣的地方指給琳琳看,但拽著他衣襟的琳琳,不聽他的話,還是淚流滿麵地搖著頭不放手。子楚實在沒辦法才說,我一直在想和你怎麼結婚,又不改變原來的生活,這會有了這張相片,就有辦法了。你等著我,明天保證給你一個說法!琳琳不懂呆子楚說的話,也沒心思追究,隻是愚蠢地威脅呆子楚說,告訴你,呆子楚,要是明天你還推諉,我馬上就去醫院將孩子打掉,然後橋歸橋,路歸路,咱們兩不相幹。你有孩子啦?呆子楚本也是一個不怕威脅的人,而且心中也特煩誰威脅他,當年那個對象要是不這樣威脅他,也不會黃。但是今天這個威脅裏有個喜事,那就是琳琳懷孕了,這讓他忘記了威脅,甚至喜出望外。要知道和美淩過十年了,她也沒給自己添一男半女。他琢磨,就為了這個孩子,他也要鋌而走險,給汪琳琳一個說法。
回到家中的子楚,將那張相片扔到小美淩麵前的桌子上。他也沒想用一張拚接的假相片逼出一樁真偷情來,隻想用這張相片逼美淩不再外出唱戲,老老實實在家呆著。
唱罷戲正在喝水的小美淩也沒理會呆子楚的表情,丟掉水杯,捧起相片,看著看著,就癡了呆了,心中好個歡喜。她天真地仰著她那依然風情萬種的臉頰問呆子楚,你將我照了去啦?我真的……她羞澀起來,還是接著問道,在床上這麼好看嗎?這個傻女子並沒有看出,這個相片的腦袋是她,身子不是她。作為女人,很少有人真正認識自己的身體。
好看!呆子楚冷笑一聲,又說出兩字,賤貨!緊接著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五個紅指印如一朵好看的鮮花印在美淩白皙的臉頰上,美淩雙手捂臉望著呆子楚睜大吃驚的眼睛,有兩顆淚珠滾滾而下。
和誰?在哪裏?說!呆子楚隻是假裝咋呼一下,他想隻要她說沒這事,然後自己再借這件事當理由,讓美淩答應,以後不再出去唱戲就好了。
被打傻的美淩見呆子楚這樣霸道,臉色嚴肅得像鐵打的一樣,那眼神如白刃,似乎要就將自己攪成稀巴爛的一堆肉泥,早沒了戲台上的靈巧。那照片上沒有男人,她完全可以不承認和男人有事的,但她的腦海馬上顯現那次和小羊羔的景象。那是自己沉浸在愛欲和戲的環境氛圍中犯的錯,當時一直將自己當成了杜麗娘,真的不知小羔羊啥時將自己的裸體照了去。平生的第一次犯錯,本就是提心吊膽,老是怕東窗事發。這回真的發了,本來想好的推托之詞都跑到爪哇國,想追也追不回來。於是她就愚蠢地問他,你怎麼知道啦?是那人將相片給你啦?
美淩這一說,一下將呆子楚說愣怔了,怎麼?你真有在外脫光衣裳與人為奸的事情啊?告訴我那人是誰?你要和我離婚,和他過去嗎?呆子楚氣得漲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美淩當然不肯說那人是誰,其實她也真的不知那人是誰。是她將他叫成小羔羊的,而小羔羊這個讓人一聽就有特殊情感的名字,又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尤其在丈夫麵前。她知道這樣的叫法,會更往丈夫的怒火上澆油。於是她理智地說,不,不,那是驢年馬月的事情,早過去了,我怎麼會和你離婚?怎麼能和他過去?我們已經過了十年了。
呆子楚這回可真是暴怒了,厲聲質問,那人到底是誰?你告訴我,還情有可原,不告訴我,你是死路一條。
美淩沒有辦法說出來,隻有哭,哭得淚水漣漣,肝腸寸斷。哭聲中她竟然情不自禁也是很愚蠢地唱起來,那不是早就過去了嗎?那不是人生的一點意外嗎?那不是也沒藕斷絲連嗎?那不是斷得幹幹淨淨嗎?
呆子楚不聽她的戲文,更恨她唱戲,上去將美淩身上的戲衣扒下來,用手使勁撕,用腳使勁踩,想撕成稀巴爛,踩成爛泥巴才好。還一邊聲嘶力竭地喊,我讓你唱!我讓你唱!
美淩是跪著撲過去拚命護住戲衣的,任呆子楚的手腳無情地落在自己身上,她依然一邊哭一邊唱,要罵你就開口,要打你就伸手,為啥毀我的戲衣?讓我沒活頭。一開口就是黃梅戲《小辭店》的詞句,隻是後兩句隨口改了。
呆子楚氣憤地喊,沒活頭,你就死!
美淩唱,這人生從來就沒怕過死,怕的就是沒戲唱。這兩句是京劇的唱腔。
呆子楚喊,要唱你給我幹淨地唱,為啥非要和人上床脫衣裳?呆子楚的喊聲也被感染上了戲味。
美淩用昆曲腔調唱,牡丹亭纏綿悱惻,唱得動情難控製。
呆子楚說,賤貨,我老媽唱了一輩子的戲,也沒像你那樣動過情;你還有丈夫天天侍候,我老媽可是在二十三歲就守寡!
美淩唱,人和人怎麼能比?你還不會唱戲,讓我心裏一直有缺憾。越劇的調子很美,但是讓她變得更愚蠢,甚至將心裏的實話都說出來了。
這可捅在了呆子楚的痛處,他氣得大聲喊上了,好啊!原來你和我一直有缺憾,你找沒缺憾的去。離婚!離婚!這婚非離不可!
八
婆婆是突然從臥室衝出來的,要不然小美淩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她真想將一切說明白,然後離婚就離婚。這世界婚可以離,但戲是不能不唱的。可是婆婆攔在了中間,眼神裏都是乞求。乞求兒子,不要再追問,事情早就成為過去,美淩早已悔過自新;她也乞求兒媳別再說,再說這個家就會破散。
兒子不滿老媽,說,媽,你別淨護著她。她偷人本就是她的不對。
兒媳也不滿婆婆,心裏的實話猶如被熱鍋炒熟的豆子憋不住一個勁想往外蹦,於是很愚蠢地說,媽,他要離就離。我正想劈開這個玉籠,滿世界去唱戲呢。
兒子陰冷地笑道,就是離婚,你也休想去唱戲,我會關你一輩子。
小美淩說,不讓唱,我就跳樓。
兒子說,讓你唱,但不許到外邊唱。
美淩說,在哪裏無所謂,隻要能唱就行。我這輩子是為戲而生的,不唱戲就沒魂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