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答道:“這樣說,我們這些可憐的侍從就因為跟了落敗的騎士,上帝也該讓我們給蜂叮虱咬、挨饑受餓囉?如我們這些侍從是騎士的兒子、或者是他們的親戚,陪著騎士受罰倒也說得過去,就算是他們的第三代、第四代也行啦。可我們潘沙家與你們吉訶德家有什麼親呀?算了,離天亮還有一會兒,我們還是去睡吧。明天再說。”
“睡吧,桑丘,你睡吧,”唐吉訶德說。“你生來就是睡覺的,而我生來就是不睡的。在黎明女神迎來太陽之前,我還想思考一下,作一首小詩。昨晚你沉沉大睡時,我已想得差不多了。”
桑丘說:“照我看,一個人隻要還有心情作詩,那就不會是痛苦得不得了。所以,您就隻管作您的詩吧,我就隻管睡我的覺。睡個飽。”
說著,他躺在地上,盡量舒服一點,縮起身子,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地沉沉睡去。唐吉訶德靠著一棵樹——是軟木樹還是山毛櫸,熙德?阿默德也沒弄清楚,一麵歎著氣,一麵吟誦起來:
情 詩 一 首
“愛的奴隸每牽動你的鎖鏈,都是承受無法言喻的痛苦。愛啊,為了安寧我自行了斷,慰我一生煩惱,將你安撫。
哎,正當我自以為很有把握,拚了一死,換回來徹底解脫。誰知在死時,我體會到歡樂,如此強烈,居然又讓我複活。
我活著,卻每刻在孕育死亡;我要死,卻又給我生的希望。我絕望了,就這樣受盡折磨,是死是生,我真的是說不上。”
他邊吟唱邊歎息,潸潸落淚。這位騎士為這次落敗、也為了懷念杜爾西內婭,可真是傷心透了。
天亮了,陽光照在桑丘臉上,終於把他弄醒了。他揉揉眼睛,打了個嗬欠,又伸伸懶腰,這才發現他的行李給豬踩得一團糟,不由得連豬帶人都罵了幾句。無話則短,主仆二人繼續趕路。時近傍晚,他們驀地發現前麵有十來騎人馬,還有四、五個步行的,直奔他倆而來。唐吉訶德一見這架式,心裏猛一激楞,桑丘已是渾身上下抖個不停。他倆都看清了,這些人拿著長矛盾牌,還有一些其他兵器。唐吉訶德對桑丘說:
“哎,桑丘,我要不是因為有誓在前,捆住了自己的手腳,不準拿武器,這幫人過來我該有多高興!不過,這也許隻是一場虛驚而已。”
這時,手拿長槍騎著馬的那些人已奔過來,一聲不吭但又是氣勢凶凶地圍住了唐吉訶德,槍尖指著他的胸和背。一位步行的侍從用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唐吉訶德不準開口,同時牽著駑騂難得的轡頭,將他引出大路。其餘的人逼著桑丘和灰毛兒,默默無聲地跟在後麵。唐吉訶德有兩、三次想開口問明事情的來由,但嘴剛張開,槍頭就對準了咽喉。可憐的桑丘就更吃虧了,他剛想說話,步行的一位就用刺棒打他,還紮灰毛兒——這可憐的畜牲其實一點也不想說話呀。
夜色漸濃,他們加快了步子,被俘的主仆也越來越害怕。特別是,無時無刻他們的耳朵裏都聽到一些叱喚,倍覺難受:
“快走,快走!你們這些人猿!”
“不許說話!你們這些蠻奴!”
“你們這些吃人生番,欠債得還!”
“不許吭聲!你們這些野人!不許睜眼!你們這些殺人的妖魔!你們這些吃肉不吐骨頭的獅子!”
桑丘暗自想:“天啦!他們叫我們的是些什麼名字呀?什麼‘人園’‘饅頭’‘剩飯’,一點都不好聽!這真是:‘開玩笑找錯了脖子’,‘旁人倒黴,跟著吃虧’。要是這次隻莫明其妙地挨上一頓毒打就算完,我就謝天謝地了。”
唐吉訶德也一樣莫明其妙。這些人對他這麼冷酷,罵得又那麼惡毒,他都沒法猜出是什麼原因,不過他估計是凶多吉少。他們在黑暗中大約走了一個鍾頭,終於來到一所城堡的大門前。唐吉訶德馬上認出這是公爵府,他們前不久還住過的。他不禁大聲說道:
“上帝保佑!這不是公爵府嗎?這兒原來是熱情好客的府第啊!吃了敗仗的人命中注定到處惹人厭呀!”
兩位犯人被引進府裏的大院,發現那兒的布置非常奇怪,使他更驚更怕。詳情下章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