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上繼續趕路,走了三個小時,到一家客店前下了牲口。這客店是連唐吉訶德本人也看出來了的,不是他以前想象的城堡,沒有濠溝、了望塔、吊閘、吊橋之類的東西。他現在已不是那麼想入非非了,更像以前的他,這從下麵的事情大體上看得出來。
他們住的是一間樓下的房間,裏麵掛的不是壁毯,而是掛著一塊粗布,上麵畫了一些人物,就像農村裏常見的那種壁掛。其中一幅畫的是特洛伊的海倫,被巴黎斯從她丈夫梅內拉奧那兒搶走。不知是哪位蹩腳畫匠的手筆,畫得很糟。另一幅畫的是狄多和伊尼亞斯的故事;狄多在高塔上,揮著一條床單;她那位逃走的客人乘著一條船在海上,揚起船帆準備逃離她。唐吉訶德仔細地看過這兩幅畫,注意到海倫對自己被搶毫無不悅,反而微笑著對情人大送秋波,而美人狄多在傷心流淚,那淚珠足有核桃大小,畫家的意思是讓人看得清楚一些。唐吉訶德說:
“這兩位夫人真是不幸,沒有生在當代;而我更是不幸,沒有生在她們的時代!要不,我就會碰上畫中的先生,攔住他們,挽救特洛伊和伽太基,使這兩座城不至毀滅。哼!隻要宰了巴黎斯,這些悲劇就都可避免了。”
桑丘說:“我敢打賭:用不了幾年,所有的客店、酒店、飯店、鄉裏的理發店,沒有一家的牆上不畫上我們的故事的。不過我衷心希望那些畫家要比這婊子養的畫匠高明,不要畫得這樣糟。”
唐吉訶德道:“你說得不錯,桑丘。畫這些畫的人使我想起了烏貝達的畫家 奧巴內哈。他作畫時,有人問他畫的是什麼,他回答說:‘畫出來像什麼就是什麼。’如果他碰巧畫了一隻公雞,他在畫下麵注明:‘這是一隻公雞’,免得別人看成是隻狐狸。寫作也和繪畫很相似,最近出籠的這位新唐吉訶德的傳記的作者就是膽大妄為,他是隨心所欲,亂寫亂畫,弄成什麼樣就算什麼。京城裏前幾年有一位名叫茅雷翁的詩人,與他大同小異。有人問他拉丁文的Deum de Deo是什麼意思,他說是西班牙文的De donde diere,還答得很肯定。其實這兩句意思根本不同。前者是‘上帝啊’,後者是“在我將來可能給的地方,我已經給了’。兩者不過是聲音相近而已。
“還是談我們的事吧。你今晚是否還想自己打一頓?這屋子暖烘烘的,你覺得怎樣?在這裏打比在露天打強吧?”
桑丘答道:“說實話,挨鞭子就是挨鞭子,屋裏屋外都一樣。緊紮溫暖的好地方當然也不錯;可我很喜歡在樹林子裏幹。仿佛有樹木作伴,它們在陪我分擔痛苦。”
唐吉訶德說:“我再想了一下,今晚就算了吧,好桑丘,你還要恢複一下哩。等我們到家後再說吧,頂多還有兩天。”
桑丘答道:“就按您的意思辦吧。不過,我倒是願意早點把這事辦完算了。現在我一沾手,勁頭就上來了。‘趁熱打鐵’好,‘拖延就產生危險’,‘趁有水時轉磨子’,‘一烏在手勝過兩鳥在林’。”
唐吉訶德說:“看在上帝份上,好桑丘,你不要再用成語了。你故態複萌,老毛病又犯了。我得提醒你哩。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常人一樣說話,老要囉囉嗦嗦繞彎子呢?我給你講過多少次呀。記住我的話,對你今後會大有好處的。”
“這真是我的一個倒黴毛病,”桑丘答道。“三句話不講成語,我就說不出名堂來;我用的成語句句我都覺得很應景。不過我一定盡力改掉這毛病。”
這一次,他們的談話就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