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秘書現在除了和範家惠同居一屋,還是同事。小王是名牌大學的中文係畢業生,學中文隻有兩條出路,一條路是做教師,到中小學去哄孩子,小王看不上。到大學去教書,入門門檻必須是博士,小王不想在書齋裏耗費青春。那就隻有另一條路,做秘書。學中文做秘書是童養媳做媳婦,專業對口。如果是中文係女生想做秘書,那是天生我材。如果是中文係漂亮女生想做秘書,那就是我花開後百花殺,非她莫屬。小王這三個條件都具備,更可貴的是在讀中文係時沒有沾染文藝腔,沒有成為傻逼女文青。她目標明確,立場堅定,直奔物質女孩的人生道路。張總總結他的情史說,不同年代的情人關注的焦點不同。六十年代生的女人喜歡問,你真的愛我嗎?七十年代生的女人喜歡說,愛情需要信物見證,你把這個買下送我吧。八十年代生的女人說,為我花多少錢就是對我有多少愛,真愛我就把車子房子給我買下。小王說,那九零後呢?張總說,還沒培養成材,不過九零後也偶尓碰上,人家說,別顯擺你那幾個臭錢,姐有老爸老媽供著,缺人不缺錢,缺好身手不缺高富帥。說這話的時候,小王趴在張大東肚皮上,她伸出手指點著張大東肉厚的胸脯,說,你自己說的,可別忘了,我就是八零後。王秘書不相信九零後的小姑娘會倒行逆施,女人以物質為愛情做保障,是愛情文明的進步。王秘書心裏冷笑,這老男人在做他的白日夢,你一個兩腿拖著泥巴的暴發戶除了有錢,還有什麼能讓別人惦記?真以為是好身手?也就能蒙住剛出道的小毛孩。話說回來,張大東表現尚可,要房就給了她房,開發公司老總不缺房,開盤時給她留了一套,她簡裝了一下,租出去了。要車也給了她車,不是新買的,指定了公司-輛車歸她用。王秘書不跟他急,農民嘛,張大東大肚腩裏的油水厚,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心急也揩不了多少油。範家惠搬進她宿舍時,她吃了一驚,等弄清楚是範青梅的侄女時,她才鬆懈了。但鬆懈後還是有危機感,居安思危。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如今這世道是鐵打的大款流水的女人,張大東總有厭倦她的-天。
範家惠不喜歡王秘書,王秘書喜歡嗲,還喜歡賣,發嗲得看對象,賣弄也得賣弄自己的東西,哪怕是賣肉。可王秘書在範家惠麵前炫耀的都是男人送的東西,手表,新款手機,甚至是一條裙子。王秘書說,家惠,你看看,我穿了有沒有效果?我說不要不要,那馬屁鬼已經把卡刷了。範家惠眼睛在筆記本上,嘴上說好。王秘書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把身子擰得像麻花,範家惠就逃到自己房間去了。同在一個屋簷下,範家惠不想得罪她,也不肯逢迎她,隻是看不得這女人的賤。第二天,公司組織秋遊,到固城湖的蘆葦蕩裏看蘆花和野鴨,坐的是小船,電影《小兵張嘎》裏的那種,王秘書穿著新裙子,站在船頭上賣騷,一會兒作飛翔狀展臂,一會兒作模特狀造型,範家惠是固城人,湖裏的風景看厭了,王秘書的作相也不想看,她探手摸一下湖水,秋水夠涼了。範家惠看準了船拐彎,站起身往另一側邁了一步,那-步用了力,重心也都在那條腿上了,小船晃了-下,船頭飛翔的野鴨胡亂揮了幾下翅膀,就落水了。王秘書當然不是野鴨,野鴨不怕水涼,有鴨絨,王秘書隻有裙子,七手八腳撈她上船,那裙子濕漉漉地裹在她屁股上,她冷得打顫,縮成-團,範家惠眼睛耳根都清靜了。
範家惠也隻是偶爾做點手腳,逮到機會治-治王秘書。這年頭王秘書這樣的女人哪裏都有,不稀奇,家惠在心裏就把她當個笑話看了。可笑話有時也讓人笑不出來。那一天,範家惠下班,開門,鑰匙還沒從孔裏拔出,王秘書探出一個腦袋,說,就你一人?範家惠說是,範家惠從沒帶人進宿舍的習慣。客廳裏開著空調,熱氣從門縫裏撲向門外。這季節不冷也不熱,範家惠明白了,王秘書沒穿衣服。自從影視劇裏流行女人-絲不掛在房間裏裸行的鏡頭,據說許多單身女人都紛紛仿效,帶來的產業效益首先是民用電量激增,其次是高倍望遠鏡脫銷。王秘書喜歡洗完澡後赤身曳行在屋內,像一尾遊弋的金龍魚。範家惠起初不習慣麵對這樣一條金龍魚,這條魚把空氣當成了水,把她範家惠當成了空氣,最多當成了-株水草。這是-株會思考的水草,範家惠自信有著不比王秘書差的身材,王秘書自稱骨感,但範家惠看她那渾身上下也就是那種骷髏的骨感,胸小,屁股像是平板電腦,且頁麵灰白暗淡。範家惠也無數次打量過自己的身體,偷偷地,在浴室水汽的朦朧中。既然生來就是-株水草,就不能隨便暴露在烈日之下。即使當年和初戀男友上床,範家惠也堅持進了被窩才撤去最後的遮蔽,完事後也堅持穿上內衣才去洗浴。人各有誌,範家惠是範家惠,王秘書是王秘書。範家惠對裸身的王秘書已經見慣不怪了,她倒了-杯水,在沙發上坐下,準備打開電視。王秘書走過來擋在她麵前,這是-個不美麗的視角,至少在範家惠看來是不美麗的視角,王秘書的私處正霸道地占據她的視線。她扭了一下腦袋,還好,王秘書側身了,遞過來一張報紙,說,你看,陳道明又演新戲了。陳道明是範家惠的偶像。範家惠讀報,王秘書還是在她麵前站著,幸虧有陳道明在。範家惠眼睛被擋著,耳朵沒被擋著,她聽見衛生間的門響了-下,一團白影子在眼角晃過,她抬頭看,王秘書側身擋住了,但王秘書不是優秀的籃球高手,範家惠的眼光晃過她的防守,她看到了一個裹著浴巾的男人背影。姑父,範家惠脫口而出。那男人愣了一下,逃進了王秘書的房間。
這是多少年來範家惠第-次喊張大東姑父,可惜張大東顧不上答應。
範家惠也慌忙逃進了自己的房間,好像-絲不掛的是她自己,好像帶男人回屋的是她範家惠。那人是張大東嗎?範家惠當初住進來是肩負使命的,姑姑是讓她來做眼線的,可她把這日子過著過著就忘了姑姑的囑托,鬆了弦,掉了線。範家惠希望她看到的背影不是張大東,她想打開門,證實是自己看錯了,這個男人總要走出王秘書房間的。可範家惠做不到,做不出,這不是範家惠的風格。換句話說,即使房門上有個貓眼,範家惠這時也不會躲在貓眼後偷窺,不知道為什麼,她又害怕證實自己看到的就是張大東。可憐的臥底範家惠,臥伏在臥室的床上,就像-隻受驚又受傷的兔子藏在洞穴裏,豎著耳朵聽著那個男人的腳步走到門口,開門,走了。
範家惠不想從王秘書嘴裏問出什麼,範家惠要當麵問張大東。第二天在張大東辦公室,張總坐在張總的老板椅上,臉色依舊是張總的臉色,看不出波瀾。範家惠說,昨天,是不是你?她以為張總會或者慌亂,或者裝傻,至少是驚訝。預想都沒有出現。張總的臉色是興奮,他的雙眼陡然亮了,像是遇到了一個感興趣的話題,他盯著範家惠說,是我。你今天怎麼關心姑父了?範家惠愣了-下,說,不是我關心,是我姑姑她關心這事。張總說,嗯,有人關心總比沒人關心好,不管是你還是別人。
範家惠退出去的時候,張總說,家惠,考你一個問題,如果我現在要辦一件事,必須送錢給某個領導,但是沒有選好合適的時間和地點,送錢的時候,被另-個領導看見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