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親整理遺物時,我不止一次地看向桌上的那把長劍。騰蛟起鳳,紫電青霜,玄鐵的劍鞘上刻畫著騰空飛舞的五爪翔龍,雄姿傲世,寒氣逼人。
我想它一定有千斤重,因為父親的英魂就附在劍裏。
我自小就是個聰慧過人的孩子,許是過於得天獨厚所以從未在乎過什麼。一日,授課的夫子打了個小盹,我一時意起,提筆在他臉上畫了個大大的王八,畫完後搖醒他說父親在大廳有請,老頭毫無防備地頂著一臉王八走向了人來人往的大廳。
那是父親第一次打我。我赤著上身跪在大廳的門口,忍受父親一下重過一下的鞭笞和往來的行人投來的憐憫目光。
父親邊打邊問我肯不肯認錯,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我不過是和別的孩子一樣的玩心作祟,為什麼要承受比他們重十倍的懲罰。
父親看著我憤恨不平的表情,一下扔了藤鞭,箍著我的肩膀提了起來,我被迫與他平視,那張被風霜磨蝕的臉上卻是我意想不到的痛心疾首。
“姬發,你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別人可以的你不可以,因為你是我姬昌的兒子,你是……”
他忽然不說了,鬆了手任我摔在地上,神色複雜地低頭撫摸著懷裏那把長劍。那把劍從我有意識以來就一直佩在他的腰間,隨著他攻城略地,四處征戰。
每日夜裏,父親總要將它反複擦拭。幽藍的劍身反射著泠泠寒光,印著父親深邃剛毅的眼神。劍芒冷然,眼芒冷然。
我想起他看著長劍時眼底的急切與渴望,想起他不斷南侵的疆土和不斷增長的奴隸,心裏突現一個放肆的猜想——
父親已不肯再做偏安於歧地一方,他想要整個大商王朝!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心髒也被刺激地突突狂跳,我深深地吐息想平靜下狂亂的心跳,可內心那股躁動卻愈壓愈烈,愈壓愈洶湧。
匆忙地按緊心口,生怕它破體而出,腦海中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這萬裏錦繡江山總要有人來握,他帝乙可以,為何我姬發不可?
是啊,為何?為何?
胸腔劇烈地震動,我在父親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麵向商都,麵向朝歌的方向克製不住地仰天長笑,笑聲清絕,經久不息。
那一年,我八歲。
多年後,我與父親受蘇侯相邀去冀州作客,就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妲己。
盛春時的小院百花爭妍,卻沒有哪一朵能比的上她的側臉,我立在蔥蘢的花樹後看著亭內靜坐的少女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少女著了一席水色薄衫,精巧無雙的雙環髻下是一張可令天地無色的臉,她瞪著麵前的一張素琴,十指緊絞,如臨大敵。
過了許久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撥了撥琴弦後迅速收回,又過了好久還伸出一隻再撥一下,再過會再撥,如此反複了幾次後我實在忍不住了,從花樹後轉出,走進亭中奪了她的琴,“琴不是這麼彈的。”
她沒有被我的出現驚到,目光卻緊追著被我奪走的素琴,滿眼擔心。
“你小心點,它會咬人的!”
琴會咬人?我倒是生平第一次聽說。
她看著我一臉不信的神情,小嘴一翹,“真的,我就被它咬傷了,你看”,說著伸出被傷布包裹得層層疊疊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