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五十二歲的愛默生早已是享譽大西洋兩岸的詩人、散文家和思想家,在美國和英國出版有許多影響深遠的作品,比如《自然》(Nature)、《愛默生詩集》(Poems)和《群英列傳》(Representative Men)等;在歐洲,他深得薩繆爾·泰勒·柯勒律治、威廉·華茲華斯、約翰·斯圖亞特·穆勒、托馬斯·卡萊爾等文化巨人的讚賞,在美國,他備受納撒尼爾·霍桑、沃爾特·惠特曼、亨利·華茲華斯·朗費羅、赫爾曼·梅爾維爾等作家同行的敬仰。身為當之無愧的文壇領袖,他為什麼會在看了《瓦爾登湖》之後,便謙遜地恭維已經追隨他十二年之久的梭羅是“美利堅群獅之王”呢?這要從他們所處的曆史進程和社會環境說起。

當時美國正處於重要的成長期,社會上出現了若幹種新的趨勢和現象,首先是其疆域的不斷擴張。當喬治·華盛頓在1789年4月30日宣誓就任總統的時候,美國總共隻有11個州;但在隨後數十年裏,通過巧取豪奪,其領土麵積以極為驚人的速度膨脹:先是在1803年以每英畝不足三分錢的代價從法國購得總麵積達214萬平方公裏的路易斯安那領地,後來又在1846年向墨西哥宣戰,攫取了原本屬於後者的加利福尼亞、新墨西哥和得克薩斯地區,總麵積有310萬平方公裏。等到1850年9月加利福尼亞共和國加入美利堅聯合國時,美國已經擁有了31個州,其實際控製的領土和現在美國全境差不多,是立國之初的數十倍。

然而更重要的是該國在政治和文化上對大英帝國的疏離。眾所周知,十三個英屬北美殖民地在1776年7月4日宣布獨立,組成全新的美利堅合眾國;喬治三世治下的大英帝國不甘失去這片廣袤的領地,雙方苦戰七年,直到1783年的《巴黎條約》生效之後才握手言和。但隨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美國在政治上固然獲得了可以和大英帝國等量齊觀的地位,在文化和身份認同上,卻依然和這個原來的宗主國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依附關係,國內也一直存在強大的親英勢力,尤其是在新英格蘭地區。

這種現象最直接的表征是,當1812年美國總統詹姆斯·麥迪遜試圖向英國宣戰時,眾議院竟然閉門激辯了整整四天,才以79票讚成、49票反對的表決結果勉強予以通過;參議院的表決結果則是19票讚成、13票反對,也是堪堪過線而已。當時代表親英勢力的聯邦黨在美國國會共有39個席位,他們沒有一個人投讚成票。

從雙方的傷亡人數和所獲直接利益來看,這場持續32個月的戰爭既沒有贏家,也沒有輸家:英國和美國於1814年聖誕前夕在比利時簽署了《根特條約》,英屬加拿大和美國維持戰前的邊界,誰也沒有多占哪怕一寸的河山。然而美國在幾次戰役中取得的勝利,尤其奇跡般的新奧爾良大捷,極大地激發了美國人的國家意識和愛國熱情,促成了他們在心理上的獨立,乃至許多曆史學家將這場戰爭稱為“第二次獨立戰爭”。

從1815年開始,普通美國人親英的情緒大大減弱,政治上的親英勢力自此一蹶不振,聯邦黨在隨後的總統大選中屢戰屢敗,接連輸給民主共和黨,最終於1829年永久地退出了曆史的舞台;反觀那些在1812年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將領,則先後有三位代表民主共和黨成為總統或副總統:安德魯·傑克遜在1828年和1832年兩次當選總統,理查德·門特·約翰遜在1836年當選副總統,威廉·亨利·哈裏森則在1840年當選總統。

威廉·亨利·哈裏森在1841年3月4日入主白宮,但履新甫及滿月,這位68歲的總統便因肺炎與世長辭。哈裏森是美國最後一位出生於獨立革命以前的總統,他的去世極具象征意義,標誌著大英帝國殖民統治的最後一批遺民終於煙消雲散。自彼時起,絕大多數美國公民都是在1776年之後誕生的,和生於殖民地時期的父輩不同,大英帝國從來不曾是他們身份認同的構成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