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歆
憋足了勁要給浩月的詩集寫個評論什麼的,等來的卻是這樣一本隨筆集。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一個詩人在這個時代還能做點什麼呢?如我,在城市的縫隙裏,常常連做著白日夢回到曾經生活的土地的時間都沒有了。不能在半夜裏聽到染著白霜的雞叫,不能在布滿蛙鳴的水塘裏洗澡,不能睡前一個人靜靜地在月下散步,不能,即使我轉過身去也不能。
敘事對我來說總是困難的,但回憶是真切的。就象醉酒後那觸手可摸的星空,扳著指頭數一數吧,多少個日子在我們漫不經心地行走裏丟失?94年秋天,紅薯秧子長到頭的時候,聽棗莊交通電台播誦一篇又一篇署名浩月的文字;95年忘了什麼時候了,給這個和我同姓的人寄去我的一本油印詩集,然後很快得到回信,說他用一個整整的下午讀完那本隻有二三十首詩的小冊子,然後就斷斷續續地通信;96年春末我到臨沂,初見浩月,他語氣淡淡地把我安排給一個朋友,說好好照顧著啊;96年秋我到郯城浩月家,大醉,並排躺在電影院門口水泥地大街上;98年我到北京;99年和浩月一起登上八達嶺長城,同年他來京發展……
這樣的散碎片段對一個人的懷念也許是具體可感的,但對敘述一個人的生活就太無力了。也許當浩月這個人站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所見到的無非是一個有點瘦弱、戴眼鏡而且顯得文靜、寡言並且常常低著頭走路的年輕人,頂多你還知道他能喝酒、寫一筆漂亮文字。
96年我第一次讀到浩月的詩歌,立刻就被那些輕盈、美麗而始終透出莫名憂傷的句子抓住了,也許它在技術上並不完美,但並不妨礙它成為我到現在為止讀到的最好的現代詩歌之一。但在那以後就再沒見到他新的詩歌了(最近寫的幾首,隻是用散文的筆法和感覺來寫的分行文字,我以為),而他在青春刊物上發得鋪天蓋地的“小文章”,我極少看。我真的是有成見,我覺得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去寫那樣風花雪月小男人小女人文章呢?於是浩月也從不主動讓我看那些文章,直到前幾天他把要出書稿用MAIL發給我。他說,你可以不用全部看完,看上十篇八篇就足夠了。可我還是用了幾天晚上的時間從頭到尾地看完了。因為在這些文字中,我發現了浩月詩歌中的那些吸引我的素質:清澈、輕盈、真摯而不膩味,並且無論他怎樣調侃,字裏行間總透出淡淡的憂傷。我想,不寫詩就不寫詩罷,能寫出這種文字也還是可以和我一起醉酒的,就象浩月處世練達但對朋友誠摯懇切一樣,無論怎麼改變,這種骨子裏的東西是不能變了的。
正如我更喜歡以前寫詩的浩月一樣,我更傾向於喜歡他收在“一個人散步”和“獨自在路上”兩輯中的文字,它們更純粹一些,由於取材自刻骨銘心的少年生活,也更真切和具有單純的美。比如《搖搖晃晃的年紀》、《不要敲打我的頭》、《人生第一桶金子》和《栗園》等一些散章,那篇《送母親回家》幾乎使我落淚。從這些文章中,你可以知道我為什麼說他的文字中總透出淡淡的憂傷氣息。我知道他的文字其實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回避一些內心深處的東西,就象我從來不敢獨自一人說出“母親”這個詞。這是一個男人堅強世界裏的一點柔軟,而浩月和我也許都是憑了這點柔軟來愛著自己的親人,愛著這常常冷冰冰的世界。你也會明白,除了生活道路上的不同,也許真的沒什麼區別。而在這些文字中,你可能讀不到生活的沉重和酸楚,常常是對往昔歲月的一點點留戀與懷念,和對生命發自內心的感恩。對一個作者來說,這是難能可貴的;而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是值得欣賞的。
浩月是一個勤奮的人,他以前在地方政府做宣傳幹事的時候,我去看他,他不是扛著個攝象機就是匆匆伏在辦公桌上揮就一篇新聞稿。直到現在,他仍然如此勤奮,你看看手邊新到的報紙或雜誌就知道。對浩月,我一直視為自己的手足兄弟。以前不在一起的時候,一年中也就彼此寫一兩封信,電話是幾乎不打,但到年底的時候,算算自己最掛念的人,排在前頭的還是他,雖然在一起的時候往往是他照顧我。
現在都在一個城市生活了,卻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相隔上百裏地,各自有自己的天空。能讓我們偶爾聚在一起的,除了詩歌與酒之外,重要的大概還是我們這些年釀造出來的友情吧。每次聚會分手,大家都在那裏握手言別戀戀不舍,隻有我和浩月什麼也不做,隻是慢慢的轉過身去,各自回到各自的家。不用回頭,我知道,他一定會走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