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應付過去
辛·吉尼普的父親生重病的時候已經是60歲了,仗著他曾經是俄亥俄州的拳擊冠軍,有著硬朗的身子,才一直挺了過來。
那天,吃罷晚飯,父親把他們召到病榻前。他一陣接一陣地咳嗽,臉色蒼白。他艱難地掃了每個人一眼,緩緩地說:“那是在一次全州冠軍對抗賽上,對手是個人高馬大的黑人拳擊手,而我個子矮小,一次次被對方擊倒,牙齒也出血了。休息時,教練鼓勵我說:‘辛,你不痛,你能挺到第12局!’我也說:‘不痛。我能應付過去!’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像一塊石頭、像一塊鋼板,對手的拳頭擊打在我身上發出空洞的聲音。跌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被擊倒了,但我終於熬到了第十二局。對手戰栗了,我開始了反攻,我是用我的意誌在擊打,長拳、勾拳,又一記重拳,我的血同他的血混在一起。眼前有無數個影子在晃,我對準中間的那一個狠命地打去……他倒下了,而我終於挺過來了。哦,那是我唯一的一枚金牌。”
說話間,他又咳嗽起來,額上汗珠晶晶而下。他緊握著吉尼普的手,苦澀地一笑:“不要緊,才一點點痛,我能應付過去。”
第二天,父親就咯血而亡了。那段日子,正碰上全美經濟危機,吉尼普和妻子都先後失業了,經濟拮據。父親又患上了肺結核,因為沒有錢,請不來大夫醫治,隻好一直拖到死。
父親死後,家裏境況更加艱難。吉尼普和妻子天天跑出去找工作,晚上回來,總是麵對麵地搖頭,但他們不氣餒,互相鼓勵說:“不要緊,我們會應付過去的。”
如今,當吉尼普和妻子都重新找到了工作,坐在餐桌旁靜靜地吃著晚餐的時候,他們總要想到父親、想到父親的那句話。
學會勇敢麵對
傑克遜是一位非常博學聰慧的老作家,現在和夫人住在佛蒙特州科斯林附近的農場裏過著隱居的生活。在一個晴朗的晚冬日子,整個農場為覆蓋著白雪的田野和樹林所環繞,戴維專程去那拜訪了他。
埃德加·N·傑克遜這位“心靈的醫生”,他多年的寫作和教學曾幫助過許許多多身處逆境的人們,現在正不得不用自己的智慧滋養著自己——前些日子,老人因意外地受到了重物的撞擊,身體的右半側失去了知覺,甚至喪失了說話能力。醫生的預測是很不樂觀的,他們告訴他的夫人:看來想恢複說話能力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幾個星期後,老人不僅又能進行交談了,而且還決心要獲得更多的才能。
埃德加拄著手杖,步履緩慢地起身迎接戴維,但眼神中流露著清晰可辨的朝氣和活力。他們一起走進書房,隻見一大堆新的、舊的書籍排列在書桌周圍,桌上除了大量的資料、雜誌,還端放著一台文字信息處理機。
得知他的書能對戴維有所幫助,他顯得有些興奮。戴維告訴他,失敗的漩渦實際上仍然使自己感到悔恨和悲痛,甚至無力自拔。
“現在你需要的就是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的失敗,學會從悔恨和悲傷中尋找安慰。’他接著勸誡戴維,“一些人不因悔恨的震驚而醒悟,因此無法得到安慰;但是那些真正懂得悲痛的人,就能獲得新的靈感和更加充實的信念。”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他指向窗外遠處的光禿禿的糖槭樹,那些糖槭樹是環繞著那片三英畝的牧場栽種的。他們從邊門走出去,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積雪,慢慢走向牧場。
戴維注意到,在每一棵大樹之間都有絞紮在一起、鏽跡斑斑的、帶著鐵刺的鐵刺網串接著。埃德加告訴戴維:“60年前,這家主人種下了這些樹,用來拉鐵絲網當作圈圍牧場的柵欄,這樣就省得挖坑埋樁了。可是,把鐵絲網釘進幼嫩的樹皮裏,確是對那些小樹的極大不幸。一些樹進行反抗,一些樹也就接受了:你看這,鐵絲網已經長進樹裏去了。”
他又指向一棵因鐵絲的傷害已嚴重畸形的老樹,“為什麼那棵樹用損傷自己來反抗,這棵樹卻接受了鐵絲網而不是犧牲自己?”近旁的這棵樹絲毫沒有那種長長的,看了令人作痛的疤痕;相反,鐵絲網就像鐵鑽一樣從樹幹的一頭嵌入,又從另一端出現。
“這片老樹使我想得很多,”回來的路上埃德加對戴維說,“是內在的力量使老樹能夠克服鐵絲網的損傷,它們不願讓鐵絲網葬送掉自己的餘生!那麼一個人又怎樣變不幸悲痛為再生。的力量,而不是讓它成為自己生活的障礙呢?”
埃德加也無法理解發生在糖槭樹身上的奇跡,“但對於人來說,我們有勇敢地麵對逆境和超越痛苦的途徑:為自己保持一幅富於朝氣和活力的前景,不要害怕別人的怨恨和嘲笑,盡量對自己寬容——這是最重要也是最費力氣的了,應該在自己身上花大功夫。我們許多人總是對自己過於苛刻,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和自己簽訂一個和平條約——忘掉自己那些已經造成的愚蠢錯誤吧!”。
進屋時,他望著那片糖槭樹深沉地說:“如果我們能理智地駕馭不幸,如果我們能徹底地反省自己的過失,鐵絲網,就不會得勝,我們就能夠克服任何不幸,我們就能夠成功地生活下去。”
喝著夫人端來的咖啡,埃德加欣慰地告訴戴維:“我不斷地給我的生活劃出一條新的起跑線,獲取新的知識、新的友誼、新的體驗。”他興奮地注視著那台新的文字信息處理機和許多新書:他自己也正在奮鬥!雖然半身不遂還時常困擾著他,但他沒有讓步。
與人無愛亦無憎
讀蘇曼殊詩,有“與人無愛亦無憎”之一句,不禁心向往之。在大家都爭飯吃的世界中,能夠有“與人無愛亦無憎”的境界,那真是天堂。
如果說,美國有什麼好處,美國的好處,就是在一些區域裏麵,可以找到一些人,倒真能“與人無愛亦無憎”。
如果你堅持要住在紐約的哈林區、芝加哥的南區、舊金山的紅燈區,當然,你會感到,整個區域是愛與恨的交織。但是,你如果遷到一些比較高級一點的住宅區,你就開始感覺到,人類與人類之間,是可以無愛無恨的。
人類要求無所恨,應先從無所愛開始。愛有目的論與手段論之分。你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子,而對方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這樣的愛,是目的論,是為愛而愛的。但是,你如果愛上一個年紀較大而又富有的寡婦,這樣的愛,在開始之時,可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理由,但不能排除其為手段論。不過,無論目的論之愛還是手段論之愛,最後還是會變形的。兩小無猜的愛,到了兩大的時候就會有猜。手段論的愛,其變形當然更是容易。
先哲提倡博愛,我不能無所疑。愛的反麵就是恨,博愛可能成為博恨。我提倡無愛,無愛才能無恨。
在美國的社會裏麵,有無數的小型區域,住上一些人,而這些人真能到了無愛無恨的境界。怎樣才能達到無所愛亦無所恨的境界呢?首先,大家都有一個大前提,就是:作為鄰居,完全是萍水相逢。我不能從你的身上找到好處,你也不能從我的身上找到好處。既然找不到好處,何必愛你。反之,不必愛你,自然也不必恨你。因此,人與人間的關係是中和的。能理解到人與人間的關係是中和,其結果就是無愛與無爭。
遷到這些中和性的住宅區裏麵,首先,你不必擔心左右的鄰居做的是什麼工作。反正大家都有一份職業,而這一份職業,亦可以維持生計,但大家都沒有閑錢。既然大家都沒有閑錢,自然不必擔心其中有人會突然找到一個特殊的機會,能令左右鄰居雞犬皆升。
正惟如此,就知道:你是人、我也是人,你是半斤、我是八兩。我沒有巴結你的理由,你也沒有巴結我的理由。沒有互相巴結的理由,就是無所愛,就可以體驗到“萍水相逢”的意境。
反之,有無所恨呢?由於建築的規劃,彼此都隔著花園,就算少爺小姐們開派對,音樂聲不容易到達鄰居,由於聲調低沉,反而覺得悅耳。
大家在無愛無恨的氣氛中,因而早上起來,大家說一句早安,跟著說天氣好還是天氣不好就分手了;
也有不能分手的時候。當我開著汽車,看見你行路,問明原因,知道你的汽車壞了,如果是順路的,就送你一程,如果不順路的,就送你到地鐵或車站去。在我不必多費汽油,在你雖然感激,但不會到了涕零的程度。
我也有汽車失靈的時候,當我的汽車失靈,你也會同樣對待我。人與人間的關係是拉平的。既然彼此的關係拉平了,愛恨從何說起。
住在這樣的小社會裏麵,最忌的事情,就是你無緣無故去巴結人家。人家會認為你圖謀不軌。如果你有充足的理由,請人家吃飯,人家是會到來的。這樣的交際,會引來以牙還牙的後果。即是說,你請人家吃一頓燒雞腿,過了一些時候,人家也回敬你一餐燒雞腿。到這裏,就可以體會到,人與人之間關係,不是以互愛為貴,而是以互不相愛、互不相憎為貴。
不論為愛為憎,都有其反麵。隻有無愛無憎,才不會有其反麵。
佛家道理之所以殊於儒家,就因為,儒家提倡“能愛人,能惡人”。以為愛惡分明,天下可以無事。實則有了愛惡,天下反而多事。要天下無事,就隻有斷絕了愛惡。
在美國,交朋友,也有心如止水的地方。假定說,你口袋裏麵隻有5塊錢,僅夠一餐午飯之用,遇到了朋友,朋友約你吃中飯,你不必張羅,朋友不會要你請吃午飯,到付錢的時候,侍者自然會送來兩張賬單,你付你的,他付他的,一點不足為奇。
奇事自然是有的。如果你一定堅持要替朋友來付賬,奇事便會發生。朋友會問你憑什麼理由來替他付賬,你說不出來,朋友可能會懷疑你最近曾打劫過銀行。朋友生疑之後,再向人家來說,問題就可大可小。美國人之無愛亦無憎,不是受了佛家道理的影響,而是受了美國個人主義的影響。美國人永遠認為:你是人,我也是人,不論你衣服穿得多漂亮,口袋裏麵有多少錢,我不能揩你的油,你也不能揩我的油。大家保持“萍水相逢”的關係,自然水波不興。
人與人間的關係,是“萍水相逢”的關係。因此,我在美國住了二十多年,我曾屈指計算,找不到一個或半個的美國人是我的真正的朋友。如果大家見麵便認識,可以上天入地大談特談的人,這倒可以用千用萬來計算,不少是美國社會上知名的人物。這就是說,美國的社會,大殊於中國的社會。美國人與人之間,是沒有特殊的紐帶的。沒有朋友,隻有互相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