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惑地搖了搖頭。無疑,她最珍惜的財產當然是非凡之物。她忙著又給我倒了點熱氣騰騰的茶,接著端坐在安樂椅上,默默地注視著我——似乎在思索著如何選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然而,她的回答卻簡單得令人吃驚——“什麼也沒有,”她說,“這裏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一個空盒!天哪,究竟為啥將這麼一個玩意當作寶貝珍藏,而且珍藏達四十年之久呢?我隱隱約約地懷疑起來,這位仁慈的老太太是否稍稍有點性格古怪?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貝格斯太太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珍藏著這麼一個似乎是無用的東西,不錯,這裏頭的確是空的。”
這當兒我朗聲大笑了起來——我不想再將此事刨根究底地追問個水落石出。
“沒錯,是空的,”她認真地說。“四十年前,我媽將這盒子合上捆緊——這是當我離開父親的約克夏爾故居時母親所作的最後一樁事。把盒子合上捆緊——同時也將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聲響、家的氣味和家的場景統統關在裏頭了。自此以後,我一直沒將盒子打開過。我覺得這裏頭仍然充滿了這些無價之寶哩。”
這是一隻裝滿了天倫之樂的盒子!和所有紀念品相比較,它無疑既獨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鮮花也早已化作塵土,隻有家,卻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麼親近!
貝格斯太太現在不再盯著我了,她注視著這陳舊的包裹,指頭輕撫盒蓋,陷入沉思之中。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在那晚,我又一次眺望著倫敦城。燈火在神奇地閃爍著——這地方似乎變得親切得多了。我心中的憂鬱大多已經消失——我苦笑著想到:這是被貝格斯太太那滾燙的茶衝跑的。此外,我心中又騰起一個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個人離家時總會留下一點屬於他的風味;同時,就像貝格斯太太那樣,永遠隨身帶著一點老家的氣息,這也是完全辦得到的。
拯救海龜
一年夏天,我到一座沙島上寫生。這座沙島是個自然保護區,聽說每年都有一種稀有的大海龜到島上產卵。
一天夜裏退潮後,我看到一隻體型龐大的海龜慢慢爬上沙灘,並在沙地上不停地挖洞,以供產卵用。我不忍心打擾海龜媽媽,就悄悄拐向小路離開了。
第二天,我回到昨晚大海龜產卵的地方,隻見那藏著海龜蛋的沙洞已經被海龜媽媽掩蓋起來了,地上隻留下一個小小的沙堆,旁邊還有條又寬又深的痕跡,顯然是海龜媽媽的“腳印”。奇怪的是,它的足跡不是返回大海,而是伸向內陸。糟糕,一定是疲勞過度的大海龜搞錯了方向,朝著陸地回家了。它這樣不是越走離家就越遠嗎?我不禁替大海龜擔心起來。此時雖是早晨,但在陽光的照射下,沙灘已經變得滾燙了,海龜媽媽隨時會被烤死的。於是,我沿著它的足跡一路尋找,終於在五十多米外的沙丘上,找到了迷途的大海龜。隻見它把頭和四肢埋在幹燥的沙土裏,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似乎已經奄奄一息了。我趕緊把隨身帶的水壺裏的水倒在它身上,並用力把它向海灘推去,但不管我怎麼努力,海龜媽媽都紋絲不動,我隻好用手機向海島管理員求救。
不到兩分鍾,一輛吉普車飛馳而至。身穿製服的管理員從車上跳下來,猛地把大海龜翻了個四腳朝天,並用鎖鏈一頭鎖住它的前肢,一頭掛在車尾。正在我目瞪口呆的時候,管理員已跑回駕駛室,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吉普車已拖著海龜媽媽向海邊飛馳而去。隻見車輪揚起的細沙都快把海龜淹沒了。我又驚又氣,一邊跟在汽車後麵飛奔,一邊大聲叫喊:“停下,停下,快停下,你會害死它的!”
可管理員對我的呼喊無動於衷,他頭也不回地一直把車開到海邊,才停下來給海龜鬆綁,幫它重新翻過身來。可大海龜一動也不動,任憑海水拍打它的鎧甲。我想它一定是被折磨死了,因此心裏悲憤交加,正待發作,突然看到管理員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大海龜,眼裏充滿關切的神情。
清涼的海水一下又一下地衝刷著海龜,它身上的沙土不見了,露出光亮的龜甲。突然,一個大浪衝了過來,海龜媽媽謹慎地探出了頭,小心翼翼地向前伸了伸前腿。又是一個巨浪打來,大海龜似乎憋足了勁,全力伸開四肢,慢慢地挪動著身體,當全身都浸在水裏的時候,笨重的它忽然優雅自如地遊向海洋深處。
助人為樂
18歲的時候,我離開了紐約州布魯克林市的家,前往英格蘭約克郡的利茲大學攻讀曆史:在我的生命中,那是一個興奮與壓力並存的時期。因為我既要設法使自己適應陌生環境,又要學會如何應對父親剛剛去世所帶給我的無限哀痛——我至今仍然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有一天在集市上,當我正在考慮買哪束花才能使我那舒適但卻色彩單調的宿舍亮麗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一位拄著手杖、拎著一袋蘋果的老先生似乎要跌倒的樣子。我急忙跑過去,幫他接過蘋果,使他能夠重新站穩:
“謝謝你,親愛的,”他用那種我從來都聽不厭的約克郡人特有的輕快調子說,“我現在很好,不用擔心。”他邊說邊衝著我微笑,不僅唇邊,連那雙閃著喜悅的明亮的藍眼睛裏都浮現著笑意。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我問他,“免得讓這些蘋果過早地變成蘋果醬。”
他笑著說:“小姑娘,你的家一定在很遠的地方。從美國來的,對嗎?”
“是從其中一個州來的——紐約?我們邊走邊說吧。”
我與彭斯先生的友誼就這樣建立起來了,他的笑容和熱情使我感動不已。
在我們一起走的時候,彭斯先生(我總是這樣稱呼他,從來不叫他的名字)費力地拄著他的手杖,那是一根粗大多節的木棍,很符合我頭腦中《聖經》裏的手杖的形象。到了他家之後,我幫他把袋子放在桌上,並堅持要幫他準備“茶”——其實就是幫他做飯。我把他不太強烈的拒絕看做是對我幫助他的感謝。
準備好茶點之後,我問他是否可以再來看望他。我想我應該時常來問候他,看看他是否有什麼需要。他眨了眨眼睛,笑著說:“我從不會拒絕一個好心姑娘的提議。”
與前一天相同的時間我再次來到了他的家,並再次幫他準備晚餐。那根粗大的手杖無聲地提示著他的虛弱;雖然他從不要求幫助,但得到幫助時也不會拒絕。那天晚上,我們第一次進行了“心貼心”的交流。彭斯先生問了我的學業以及我對未來的計劃,但主要是問我的家庭情況。我告訴他,我的父親剛剛去世,但我並沒有講太多我與父親之間的關係。作為回應,他指了指他椅子旁的茶幾上的兩張鑲在框裏的照片。那是兩張不同的女子的照片。年齡差異很大,但的相貌卻驚人地相像。
“那是瑪麗,”他指著年紀大的那個女人的照片說,“她已經去世6年了。那是我們的艾麗絲,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護士,失去她,對瑪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我為瑪麗而哭,為艾麗絲而哭,為彭斯先生而哭,也為我沒有機會向他說再見的父親而哭。
我每周去看彭斯先生兩次,而且總是在固定的日子和同樣的時間。無論我什麼時候去,他總是坐在椅子裏,他的手杖就靠在牆上。彭斯先生有一台小黑白電視機,但他顯然喜歡用看書和影集來消磨時間。每次他總是顯得特別高興。盡管我告訴自己,能對別人有所幫助使我很愉快,但實際上,令我更快樂的原因是,我遇到了一個可以把我直到那時都幾乎無法對自己承認的想法和感覺向其傾訴的人。
每當做好飯之後,我們就會開始聊天。我告訴彭斯先生,沒能在父親去世前兩周改善與他的關係,我對此有多麼強烈的負罪感。我與父親永遠都沒有機會求得彼此的原諒了。
盡管彭斯先生有時也插上兩句,但大部分時間他都讓我在說話——主要是我回憶,而他在聽。然而,他是多麼認真地在聽啊!他不僅是專心地聽我說話,他似乎在研究我,把我所提供的信息全部吸收,然後再以他的經驗和想象在其中加上一些細節,從而對我的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大約一個月之後,我決定在一個休息日去看望我的朋友。我沒有用電話打擾他,因為我們的關係中似乎不需要那樣的禮節。到他家的時候,我看到他正在花園裏忙著,並且能夠輕鬆靈活地彎腰、起身。我目瞪口呆。這是那個拄著粗大手杖的人嗎?
他突然向我的方向看過來,很明顯他看出了我對他身手靈活的迷惑不解,便招手示意我過去。他看起來有一點兒羞怯。我什麼也沒說,隻是接受了他的邀請,進了屋。
“哦,親愛的,這次讓我給你沏杯茶。你看起來累壞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開始發問,“我認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親愛的。當你在集市上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嗯,我那天早晨把腳踝扭傷了一點兒:我在做園藝的時候,不小心在一塊石頭上絆了一下。我總是笨手笨腳的。”
“可是……你是什麼時候又能夠……正常走路的?”
不知何故,他的雙眼中同時流露出歡快與歉意的神情。“啊,這個,我想應該是就在我們第一次見麵之後的第二天。”
“可是,為什麼呢?”我困惑地問道,因為他原本沒有必要假裝衰弱無力,以使我不時地來為他做飯。
“你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出來你有不開心的事。你因為父親的去世和其他一些事而感到孤獨和悲哀。我想,可以把自己的肩膀給這個小姑娘靠一下。但我知道,你對自己說,你來看我是為了我的原因,而不是為了你自己。如果你知道我已經好了,就會認為自己不該來了。我知道你非常需要向人傾訴,而且這個傾訴對象應該比你父親的年紀要大,這樣他才會知道如何去傾聽。”
“那這根手杖呢?”
“啊,那是一根非常好的手杖,當我去荒野遠足的時候,就會用到它。我想我們有空可以一起去。”
我們果然一起去了。彭斯先生,這個我一開始給予幫助的人,反而幫助了我。他把自己的時間當成一份禮物,給了一個需要關懷與撫慰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