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二十五年前來的。”葉真打斷尋玉的話。
他麵色一沉,深深地調整呼吸,說:“當時不止我進入須臾。一共多少人,我不知道,隻知道全都出現在不同的地方。我是在黃昏鎮。那時候各地都有混沌教的教壇,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被他們抓住,要用來獻祭——混沌教的教義說,殺死山民可以引導他們進入我們的世界。有人救了我。”
“項好心?”
“有她。但主要是另一個人。”尋玉想了想說:“我和好心都忘了他是誰。隻覺得是有這麼一個人。”
“大頭的父親?”
“不。大頭沒有父親。他是好心收養的棄兒。我們家,有一個人消失了。”尋玉頓了頓,說:“好心說,這是十二位山民中的一人,掌握的法術。他能讓山民離開須臾,也能讓須臾的子民消失。我想那個人就是關鍵——他有解除催眠的暗號。”
“是誰?”
葉真剛問完,小船忽然猛烈地顛了一下,底部像是從很大的東西上擦過,發出嚇人的咯吱吱的聲響。兩人大吃一驚,低頭去看:
河麵下竟有一座城市。有力的水流推著小船,緊貼一座房屋的頂部漂過。前方還有密集的建築群,宛如暗礁似的潛伏。
“快改方向!”葉真大叫。但已經太遲。
波濤起伏間,露出一塊巨大石碑。小船不偏不倚迎頭撞上,瞬間碎裂。葉真被高高地拋起,頭腦一片空白。依稀看見尋玉翻身在石碑頂上踏了一腳,騰空而起,接住了她。
一瞬間,他們又墜入河中。
流水無情,肆無忌憚地將他們推向一座又一座房屋的石頂,好像打定主意要像毀滅小船那樣撞碎他們。尋玉牢牢抓著葉真的手,無論波濤如何翻卷,絲毫不敢放鬆。
葉真從未像此時此刻這麼喜歡握手,緊緊地抓牢他不放,隨波掠過一座殘破的屋頂,又撞上另一個。
常春藤不停地冒出來。擦傷的手臂、撞傷的脊背、石塊割過的腿……綠色藤蔓無視水流,積極地纏繞她,包裹她。葉真漸漸看不到水下建築、遊動的財源魚,也看不到波濤間的雲天。滿眼都是綠色。
她不敢細數受了多少傷,不由得為緊抓她的人擔心。頭探出水麵的一刻,大聲問:“你還活著嗎?”
沒人回答。
河水終於卷著他們離開了恐怖的水下城市。葉真拚命向岸邊遊,拖著無聲無息的尋玉爬上河灘。
她的雙手雙臂布滿綠色紋身,不用看,額頭和臉頰一定也有:激流中,木船碎塊打過她的頭。葉真不顧上端詳自己,馬上搶救溺水的尋玉。
他吐了好幾口水,哼了一聲,麵孔痛苦地擰成一團。葉真這時發現,他身下有血跡蔓延。她給他翻過身,才發現他背部的衣服破了一個大口子。劃破衣服的銳利物體,也劃開尋玉肩部的皮肉,所幸不深。
葉真定睛看了幾秒:沒有常春藤,也沒有別的植物長出來幫他療傷。他是山民,但僅僅是最普通的那種。隻是皮肉傷,也需要盡快救治。
她抬起頭來打量周圍:河灘與黃昏鎮大不相同,全是細小的黑色鵝卵石。向遠看,是一片茂密樹林。葉真不死心地跑過去,隻見林深而幽暗,不知覆蓋幾許。她向裏尋了片刻,找不出半點人類活動的痕跡。
但葉真並不害怕。幸好這裏是樹林。人類的祖先能在這裏活下來進化成人。樹是不會讓人類走投無路的。葉真仔細辨認,希望能從一片綠色中找出止血的植物。遺憾的是,須臾的植物也同星空一樣,似是而非,與她的認知存在微妙差別。
正當葉真困惑時,戒指的銀托架又伸出絲線般纖細的觸須,在空氣中輕柔地彎曲、延長、宛轉向前,指向一株草。葉真拔起那棵草,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蛇含草,可以止血消毒。
這念頭是怎麼來的,她顧不上細細追究。三下兩下采了一大捧,飛快地跑回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