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簡直像眼睛在燃燒。
葉真本能地抬手捂住眼。幾乎同一時刻,光亮轉暗,耳邊響起清晰的聲音:“我們到了。”她小心翼翼透過指縫觀察:麵前一片空曠。
看第二次,才發現是一道高大寬闊不可思議的長廊。她正站在一側牆壁前,目測對麵牆壁在三十米外。若不是注意到頭頂有拱向天際的天花板,險些以為這是街道中央。
牆壁沒有窗,布滿人形石像,大大小小不計其數,性別、年齡、衣著、表情各不相同。每隔幾米,掛一張巨大的畫:全是一模一樣的人物肖像。葉真曾經駐足端詳盧浮宮的路易十四肖像,高2米77,寬1米94,站在它前方,能切實感受到太陽王的威嚴。而這些畫像不知比它大出多少。她稍稍站遠,才看清畫麵:玫瑰花爬滿黃金柵欄,前方端坐一名無悲無喜的女性,冷漠的眼神中似有少許疲憊。
“這是什麼地方?”她在畫中人的注視下打個哆嗦。
“蓮歸城。”沉砂始終保持禮貌。想到葉真對須臾幾乎一無所知,他主動說:“第七王朝巨人族修建的城。”
“巨……人族?”
沉砂微笑說:“別擔心,我請你來見的,不是巨人。”頓了頓,望著牆壁說:“須臾已經沒有巨人。他們生活在三個世紀以前,將須臾從危機中挽救出來,自己卻消失了。現在已經沒人知道畫裏那位女性是誰。高尚的群體。”
葉真跟著他,從那雙冷淡的眼睛下一次次路過。“世紀?在你的文化當中,也有‘世紀’的概念?”
“這是山民帶來的詞。一百年為一個世紀。”沉砂說,“我們本來使用幹支紀法,但從金發雅霓建立第八王朝開始,就廢止不用。現在沒幾個人算得清幹支。”
巨大肖像一次又一次經過葉真身邊。即便她雙目犀利,也看不出幾十張巨畫有哪裏不同。衣褶的陰影、花瓣上的露水、珍珠的光澤、寶石折射出的亮斑……所有細節完美複製。那位女性憂傷的眼神很難描摹,一次又一次重現。她渴望人們不停地看著她,結果卻無人記得。葉真的心情不覺沉重,說:“被遺忘很可憐吧?為什麼你用到‘高尚’?”
沉砂的腳步不停,稍微側過臉看著她,反問:“同樣是挽救世界——把名字刻上石碑,讓人世世代代頌揚,或者默默離開榮耀,哪個更高尚呢?”冷淡的聲音裏,葉真聽到敵意。
巨人走廊轉了個彎,對麵忽然開放,間隔寬廣的巨柱代替牆壁撐起天花板。葉真眼前一亮:朝陽正從群山大湖間升起。她驚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走過去。
風從她腳下吹過。長廊下方是水勢沉穩的瀑布,隆隆響著,墜入白石圍起的人工湖。湖邊那些乳白色的涼亭、廣場,想必一樣是供巨人消遣,看起來卻很渺小。葉真臉色蒼白,無法計算這裏有多高,向後退了幾步,眺望遠處翠綠的樹林和散布其間的大小湖泊。
“怎麼會……”她記得剛才不過是前半夜而已。
“時區。”沉砂以奇妙的態度提起嘴角,“這個詞語也是山民帶來的。我們現在和子午鎮處於不同的時區。”說罷繼續向前走。
葉真深呼吸,再次觀察遠近風景,注意到這廣大的區域裏,沒有人。
不僅沒有巨人,沒有正常人、矮人、格列佛見過的小小人,也沒有其他生物。那樣廣大的樹林,卻不見飛鳥。沉砂安穩地向前走著,不以為奇。
“蓮歸城究竟是什麼地方?”葉真站著不動。
沉砂停住腳步,想了想,轉過身。晨光為他臉上鍍一層*。那雙宛如夜星的眼睛,閃亮如有金光。“保護須臾的地方。”
葉真不太明白。
“須臾屬於須臾的子民,不是山民的囊中物。我們的世界,應該按我們的步調向前,不是你們山民即興發揮、炫耀異能的場所。就算要經曆黑暗、經曆愚蠢,那都將成為我們的經驗。須臾的曆史,應該告訴它的子民,記住傷痛,吸取教訓。而不是滿滿的寫著來自天上的英雄事跡。”
沉砂說著忽然咬牙切齒,瞪著葉真。“那塊石碑,竟然大言不慚叫功德碑——他們以為是榮耀,在我們看來是嘲笑。我們真的無能為力嗎?我們沒有創造曆史的能力,隻能等待救助嗎?如果沒有山民,也許黑暗會長一些,但總會有一些平凡的人站起來吧?”
“我們是決心書寫新曆史的人。”他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
葉真不懂他的憤怒,目光卻無法從他的背影挪開。
弧形的開放長廊另一端,佇立宏偉城堡。深褐色木門和巨人城的其他一樣高大無比,看起來就沉重。沉砂在它前麵,小得像借東西的阿莉埃蒂。但他隻輕輕將手放上去,兩扇木門就無聲地向左右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