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引子 宇文淩的回憶錄(3 / 3)

“神?哦,有啊。財神,灶神,太上老君,玉皇大帝……”

我哈哈大笑起來。大概是教育不夠吧,畢竟他原本也隻是一個善良的農民。那麼多的人不明白,那麼多人隻剩下做人的善良,那麼多人隻會去相信別人說的話。

見我笑了他摸摸我的頭憨憨地說:“孩子,不要嘲笑我。我沒讀多少書……你還是去問讀書人吧。”

讀書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哪裏是在讀書!他們並不關心讀的是什麼,隻關心讀了之後能不能讓他們吃到下一餐飯。我能有什麼可說的呢?自討沒趣罷了。等到他們老了,一些人成了學者,一些人成了富人,一些人成了執政者。那時,我大概就能和他們說話了。

在這裏,大多數人不理解曆史的痛苦,也並不理解這痛苦下創造出的世界。

我從沒想過,原來撒哈拉的沙漠也會有停風的日子。她的雨季真的不再到來了,隻留下了夢裏的花。這樣的活,這樣的死,到底還是人最好。至少,他們有選擇死的權利,至於我卻總也死不了。用刀,用藥,高空墜落,沉入水中,我都活著——毫發無傷。始皇帝就是在追逐我現在的狀態嗎?這對我來說竟毫無幸福可言,對他來說也許是莫大的諷刺吧。

一日一日,日落月升。

這麼說來我倒是和原來一樣喜歡著黑夜。在童年的夜裏,父親總是叫我去看漫天的星星;在學堂的夜裏,我總是看著未圓的月;在戰場的夜裏,曾經的戰友總是聽著我的笛聲入睡。我總是靜靜的尋求著溫暖,讓我在這個寒冷的地方存活。那為什麼現在我存活下來了卻依舊那麼寒冷?我想,也許是黑夜還未離去,也許是我找不回那些溫暖了罷。

找不回的原因是:人類都不喜歡異類——和動物一樣。隻不過人類會有一種憐憫的心情去同情這些異於本體的同類。可惜,這也不過是同情而已,隻不過是憐憫罷了。要說和莊周的“尊生”比起來還差得太遠,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絲善心在作祟。不過這種同情有什麼作用呢?隻不過是一群看熱鬧的人圍著新奇感歎,徒增被感歎的人的反感。

是啊!無論是不同於人的我,還是不同於人的人,還是不同的主義都是那麼招人厭棄。對於不同於自己的人,人類太喜歡用對待自己的方法對待他人。無論好壞,好的我也好,壞的我也好;好的主義也好,壞的主義也好;他們太愛貼上否定的標簽。

說到底,他們是無法寬恕罷了。他們不能寬容與他們不同的同類。世上的大多數人最多做到忍讓,卻做不到寬恕。因為忍讓需要的肚量,和寬恕需要的肚量不一樣。這,當然是對於人來說的。這個世上是不會有心胸和大海一樣寬廣的人。人所能容納的水隻有幾桶,多了就會溢出來‘這叫“忍”;永遠裝不滿,是因為他們忘了自己一直在漏水,這叫“恕”。一個會忍的人隻不過是在折磨自己,一個會恕的人會忘記許多傷痛。一個總在忍的國是在折磨自己的人民,一個教會人們寬恕的國才稱得上正真的偉大。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這樣的國才會出現?

這古老的千年神舟少了肚量豈不可惜?

世間總是這樣,

想要抓住天空的人總希望天空和他們的手一樣狹小;

而那些抓住了天空的人,他們的手卻和天空一樣寬廣。

我一直忍耐著,因此我一直痛苦,一直悲慟。總是這黑夜可以隱藏我。而為什麼我就是這樣的無法寬恕我自己呢?

於是隻有到天黑的時候我才感到安心,因為隻有到這個時候這世上的人才會在精神意義上同我一樣孤獨——他們睡著了,沒有了意識。

其實那些不同於人的人,也並不想有異於其他人——在這個野獸的世界裏他們早就明白,不應該不同。

的確,為什麼要有不同的人呢?為了有趣嗎?

既然有了不同人並且這些人還聚在了一起,然而這些人卻無法接受彼此的不同,以至於相互辱罵、詆毀、鬥毆。不可笑?

這樣看來,我還是挺會講笑話的,雖然我想了很久才不情願地哼笑了幾聲。

獨自坐在山頂時,竟然會想起年少時與父親談論古今、大聲爭辯的往事,總會想起母親在庭院唱的戲曲,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流下眼淚。這些東西被扣上“迂腐”的名號,埋葬在我腳下的黃土裏漸漸腐壞。我時不時地感歎:好與壞,是與非,在人的眼睛裏真是好辨別!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份。不是因為那些回歸的領土,也不是那些死去的可悲可笑的亡靈。隻是因為當工程師撒手離去,這個工程也依然在進行。

他在臨走之前問我,什麼是強大?

我伸了伸雙手問他,你覺得我強大嗎?

他笑了,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又似乎是在自嘲,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從這年開始就沒有人在與我說話了。是我不願與別人說話還是別人不願與我說話,我無從知道。

不過我並沒有感到悲傷,在我心中產生了一種這是必然的臆想。

是麻木了嗎,是麻木了吧。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像皮糙肉厚的豬被鐵棍硬打了幾棍絲毫卻沒有感覺疼痛,即使流下鮮紅的血也不曾有反應般的,這是麻木的感覺吧。

對於我來說,我已經死了,如果還以活著的狀態去生活隻會讓自己感到痛苦。我不是那種期待長生不老的人,因為我沒有什麼抱負,沒有什麼確切的理想,也沒有什麼可以掛念的東西。我已經是鬼魂般的存在了,可是總覺得我不該放棄人格。雖然不是人了卻還想當個人,說起來挺可笑。反正我認為自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使少了我,明天的一切都不會改變,不會有人對我露出悲傷,不會有人因為我而受到影響。死了和活著這個永恒的命題在我麵前隻是個概率題,兩邊都是百分之五十,而做出選擇的並不是我。

至於我讀的聖賢書,至於那些已經失去意義的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年輕時的朝氣,最終是奄奄一息隨著不說話的人步入黃土。活得越久就越發現人的卑微,就算給了無限的時間也讓人覺得無法完成所思所想。看來所謂的夢想也終究不過是個夢罷了,如果實現了,反而覺得不現實。甚至於像一個極度貧困的人一夜暴富,總是存在著一種違和感。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山坡上的蟲鳴鳥叫比城市裏的熙熙攘攘有趣得多,人的身上總是能看到滿滿的嫉恨,就像一窩冬天的刺蝟,雖然想得到溫暖卻總是被對方的刺紮痛,有時候甚至鮮血淋漓。

後來,我在山坡上種上了和家門口那棵一樣的楓樹,幾經落葉,樹也長得粗壯。想起父親談論那顆楓時說的話。那個即使是葉落了也要壯麗美觀的父親,最後是被敵人的尖刀刺死在那顆樹上的。

我抬起眼盯著那棵樹,它晃動著自己,那飄零的楓葉真的像血一樣——通紅通紅的。想起了那天的爭吵。

“爹是你錯了!肯定是你錯了!”

“哪裏錯了?肯定是我這樣才對。”

……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回答我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與我爭論了,我靜靜地合上眼,看到了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