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不分晝夜的苦思冥想,像個屬橡皮糖的小女孩兒一樣粘粘地纏著愛因斯坦,想要看清楚宇宙的真相,因為有好幾次她自己覺得拽到了麵紗的一角,可是都沒有拉開,象鬧著想當新郎的小男孩跳著腳去夠聖誕樹頂端的紅麵紗,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隻好去纏老爸。
那些日子使她獲得了“暫時遺忘”。
她原諒了塵世的申辯不清的糾纏,都是時間之箭的過錯,本以為時間記錄下來的是歲月真實的痕跡,可恰恰是它自身的矛盾與混亂把時光走廊搞得光怪陸離,最終時間成了一個幻覺。
她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幻覺,放置在一個發光的小玻璃瓶裏,需要時她就象一個達官貴人一樣氣度不凡地出入瓶口,那時瓶口就變成了高大富麗的玻璃旋轉門;不高興時她也象小人刁民一樣不守規矩,用手將臉一遮就隱身潛出,來去自由,任性地跑到山坡上去拽正在做美夢的蛇的尾巴。
初一的晚上,她在山坡上坐了很久,夜黑的象林憶蓮的嗓音讓人覺得仿佛躺在柔軟舒適的黑色矽膠裏,本以為可以就此走向寂滅,可是你一定會想到,奇跡往往在絕處顯現,於無聲處聽驚雷或許也是這個時刻的體驗。她看見自己身居的那個發光的小玻璃瓶在質量密度極低的黑色中飄然而至,象一粒螢火蟲,她看著它在黑暗中旋轉、漂流、再旋轉、再漂流,隨著命運跌宕,很像誰在擲的一個骰子,愛因斯坦說這世界是上帝在擲的骰子,上帝是氣態的脊椎動物,無所不在又無所在,她看見上帝隱身在巨大的黑暗中,用他柔軟的手指在撥弄他的琴弦,恰好那時她頂替做了他黑色大氅上的一顆扣子,窺視了他惡作劇時的壞笑。
小玻璃瓶以它微弱的光束穿透黑暗在無盡的黑色虛空中漂流,黑色冷凝著它的神秘,她伸手觸摸了一下,她向上帝保證,她摸到的是膠原體,她全身被染得漆黑,這不是可以用水清洗的,而是用光,讓光象水一樣流瀉而出瞬間便可洗卻一新,這小玻璃瓶才得以自己有限的光束為自己洗出一塊淨土在這漆黑的世界之中,黑以它巨大的引力包圍著這團光,這是十麵埋伏,你能說出太陽是放光還是吸光嗎?這凝膠的黑載著瓶體,你說虛空是實還是空?那些日子,她整夜整夜浸身在黑漆之中聆聽上帝的琴聲,注視著上帝手中的骰子,等待著自己做一次莊家。從概率上說,這是必然中的機遇,隻須耐心等待和堅信,希望,信仰,祈禱中的自我失去。
這世界真是妙極了,初一的月亮竟然能沉到她的胸骨裏,冰涼冰涼地浸潤著她的胸部,咯得她的胸腔生疼生疼。你想做什麼?想逼著她說出愛的喁語嗎?她不會說的,她會把它帶到來世,寧肯這一世受盡折磨。她撫著自己冰涼的胸,想給自己一點溫熱,可是不能,她已把能量耗盡在那場無謂的辯論之中。愛因斯坦是唯一伴她左右的人,可他卻總是漫不經心,她總以為他是物理學家,不知道他其實是個魔術師,而且是大衛。科波菲爾的先人,大衛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一節火車廂體給變沒了,而他呢,大到宇宙小到人蟻什麼都能變,既能變來又能變去,去了之後可以再來,這是舞台上注冊的其他魔術家,包括大衛所望塵莫及的。他說一聲“COME”,我們所居的這個太陽係宇宙家族便轉轉悠悠地從虛空中出現,象她那個小玻璃瓶,但是沒有玻璃瓶體。他叫一聲“ROSE”,那個叫ROSE的人便從ROSE花體中呈現,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就那麼從虛空中來又歸虛空中去。愛因斯坦抽著他的大煙鬥,不緊不慢笑眯眯的對著台下觀眾說著他的宇宙用語,不穿襪子的大皮鞋踢邋遢拉地響著節奏明快的音樂,他一點也不神秘的對著台下宣布:時間可以回歸,甚至可以停止倒轉。當你進入黑洞時你的鍾表就停止了滴答,如果你走出黑洞,你的時鍾會繼續行走,停止的這一段就是你生命的回轉。鍾表的機械運動不是物理現象,是生物現象,是細胞分裂的節奏,當你的細胞停止分裂時你的鍾表就停止了滴答,你的生命就保持在靜態的不變之中,他呼喚出的ROSE是他的魔術道具,是他的試驗標本,他笑眯眯地把她展示給觀眾,等待著台下觀眾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