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投資是一本萬利的,對此我深信不疑。生意開始就非常好。由於我出色地處理了幾個病例和我在附屬醫院裏的聲望,使我很快揚名遠近。這些年他也成了一個富翁。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過去的經曆以及和布萊星頓先生的關係。我想說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我來求教之事。幾個星期之前,布萊星頓先生有事找我。我感覺他當時心情異常激動,但我認為他根本不需要如此。他隻是提到倫敦西區發生了一些盜竊案,他說我們應當把門窗加固拴牢,以防不測。在這一星期裏,他坐立不安,不斷向窗外張望。他平時有一個習慣,午餐前要散一會兒步,現在也不出去了。他的舉止給我的印象是他對什麼事或什麼人怕得要命,可是當我問到他這件事時,他的回答很粗魯,我隻好閉口不談了。慢慢地,他似乎不再那麼恐懼了,又恢複了常態。不過最近發生了一件事,又使他處於目前這種可憐的虛弱狀態了。”
“事情是這樣的:兩天前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既沒地址,也沒日期,它是這樣寫的:
一位僑居在英國的俄羅斯貴族,很願意到珀西·特裏維廉醫生處就醫。數年來他一直深受強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裏維廉醫生在醫治這種病症方麵的卓越成就是盡人皆知的。他準備明晚六點一刻前往你處就診,如特裏維廉醫生方便,請在家等候。”
“我對這封信非常感興趣。強直症是一種罕見的疾病,如我能親自診斷,對我的研究大有裨益。所以我高興地在約定時間等候他。病人是位身材瘦小、極其拘謹、相貌平凡的老人,完全不像我想像中的俄羅斯貴族,但與他同行的年輕人卻不平凡。他麵色黝黑,高大英俊,並帶著凶相。他們進來時,年輕人用手攙著老人,把老人扶到椅子跟前,舉止煞是體貼,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
“‘醫生,我冒昧前來請您原諒,’他的英語說得可不流利,有些含糊不清,‘這是我父親,他的健康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他這樣孝順,讓我大為感動。我說,‘診治時,你願意留在診室裏嗎?’‘絕對不可以,’他驚叫起來,‘我無法忍受這種痛苦。我自己的神經也很敏感,看不了我父親疾病發作時的痛苦樣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在候診室裏等著。’”
“我沒有理由反對,年輕人便離開了。於是我開始研究病人的病情,並做了詳細記錄。他的智力不算好,回答問題常常含糊不清,我想他可能聽不懂我的話。然而,正當我寫病曆的時候,他突然不說話了。我轉過身,驚訝地看到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麵部毫無表情,肌肉僵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知道他的疾病又發作了。最初,我的心裏也是既憐憫又害怕。後來我的職業興趣壓住了害怕的心理,我從容應對,記下了病人的脈搏和體溫,試了試他肌肉的強直程度,檢查了他的反應能力,情況和我以前診斷的這種病例完全相同。我以前用烷基亞硝酸治療這種疾病,效果不錯,現在也想這麼做。於是,我放下坐在椅子上的病人,跑下樓去取藥,大約用了五分鍾,然後我就跑回樓上,可是病人卻不知去向,室內空空,別提當時我是怎樣的驚訝了。”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看那個年輕人在不在,到了候診室一看,也沒人。我叫來個聽差,問他看到什麼沒有。他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就成為一個不解之謎了。沒多久,布萊星頓先生散步回來了,但我並沒將此事告訴他,因為近來我和他交談得很少。我本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俄羅斯人和他兒子了,但是在今天晚上相同的時間裏,他們倆人又像昨天那樣來到我的診室。我見到他們後,驚訝是可想而知的。”
“‘醫生,我對昨天的突然離開,感到非常抱歉。’我的病人說道。‘我確實感到很奇怪。’我說道。”
“‘啊,是這樣的,’他說,‘我每次清醒後,對犯病時發生的什麼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昨天我清醒後,一看是個陌生的環境,你又不在,所以我便迷迷糊糊地走到街上了。’”
“‘我看到父親從候診室門口走出來,便以為你已經給他看完病了,’他兒子說道,‘直到我們到了家,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沒關係,’我笑了笑說,‘我對昨天的事隻是感到恐慌和不解,現在明白了。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繼續昨天突然中斷的治療了?’我和那位老紳士討論了他的病情,大概用了半小時,後來,我給他開了處方,他便在兒子的攙扶下走出去了。我先前已經說過,布萊星頓先生通常在這個時間出去散步的。一會工夫,他又回到樓上。過了一會,我聽到他從樓上跑下來,像發瘋似的衝進我的診室。”
“‘誰到過我的屋子裏去了?’”他叫喊著。
“‘沒有人哪!’”我說道。
“‘撒謊!’”他怒吼道,“‘你上去看看!’”
“我隻注意到他的恐懼,沒在意他說話的粗魯。我倆一起上樓時,他指著淺色地毯的腳印喊道。”
“‘這難道是我的腳印嗎?’”
“我一看,那些腳印比較大,而且顯然是剛剛留下的。你們知道,今天中午曾下了場大雨,而我的病人隻有剛才這父子倆。所以一定是那個年輕人出於某種目的,趁我在忙於給那個老人診斷時,上樓進了布萊星頓先生的房間。雖然他沒動什麼東西,也沒拿什麼東西,但這些足跡已證明他肯定進了房間。盡管這件事的確令人不安,但布萊星頓卻是出人意料地激動、恐懼。他竟然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不斷地叫喊,我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他讓我來找你,我也感到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盡管他對這件事的重要性估計不足,但這裏麵肯定有問題。請你坐我的馬車和我一同去看看吧,雖然我不奢望你能解釋這一切,但至少你可以使他平靜下來。”
福爾摩斯聚精會神地聽著這位醫生的敘述,我看得出,他的興趣很濃。他的麵容像往常一樣毫無表情,可是他的雙眼眯得更加厲害了,從他煙鬥中嫋嫋上升的煙霧也越來越濃。這一切都表明了這個故事的不同尋常和離奇。來訪者的話剛一結束,福爾摩斯立刻站了起來,把我的帽子遞給我,抓起他自己的帽子,跟隨特裏維廉醫生向門口走去。沒用一刻鍾,我們便來到布魯克街這位醫生的寓所。一個矮個子小聽差領著我們進去走上了寬闊的、鋪著高檔地毯的樓梯。突然,樓頂的燈光熄滅了,我們停了下來,同時黑暗中響起一個尖細顫抖的呼喊聲:“我有手槍,告訴你們如果再往上走我就開槍。”
“你做什麼呀,布萊星頓先生?”特裏維廉醫生高聲喊道。
“啊,原來是你,醫生,”這人鬆了一口氣說,“其他幾個人不是冒充的吧?”
很明顯他已在暗中對我們進行了仔細的觀察。“噢,沒事了,”那聲音終於說道,“你們可以上來,我對剛才的無禮行為表示道歉。”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樓梯上的汽燈點亮了,站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麵貌奇特的人。從他的外貌和說話的聲音來看,他確實神經非常緊張。他很胖,可是他那兩頰鬆弛下垂的肌肉說明他過去比現在胖得多。他那蒼白的臉色、稀疏的土黃色的頭發似乎是由於感情的激動而豎了起來。我們向上走時,他將手中拿的那支手槍塞進了衣袋,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晚上好,你能到這兒來我實在高興。我現在非常需要你的指教。有人非法闖入我的房間,這事你已經從特裏維廉那兒得知了吧?”
“是的,”福爾摩斯說道,“你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嗎?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唉,”那位布萊星頓神情不安地說道,“這事兒不太好說,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
“你是說你不知道嗎?”
“請到這裏來,請吧。請您進來一下。”他把我們領進他那寬敞的、布置得極為舒適的臥室。他指著他床頭那隻大黑箱子說:“你們看看這個,我可不是百萬富翁。福爾摩斯先生,我這一生隻做過這一次投資,但是我從不信任任何銀行家,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放在這個箱子裏。現在你理解我為什麼對不速之客闖入我的房子心神不安了吧!”
福爾摩斯疑惑地望著布萊星頓,搖了搖頭,說道:“你欺騙我,我怎麼可能幫助你呢?”“可是我已經把所有的都告訴你了。”福爾摩斯厭煩地揮了下手,轉過身來說道:“再見,特裏維廉醫生。”
“你真的一點都不幫助我嗎?”布萊星頓哆嗦著大叫道。
“我對你的幫助就是請你能講真話,先生。”
一分鍾以後,我們已經來到牛津街,走到了哈利街時,我的朋友這時才發話。“我竟然為了這樣一個蠢人讓你白跑一趟,真對不起,華生,”福爾摩斯終於說道,“可是到底,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案子。”“我可是一無所知。”我坦率地承認道。“啊,顯然,至少有兩個人,出於某種目的,想找到布萊星頓那個家夥。我完全確信,那個年輕人兩次都闖入了布萊星頓的房間,他的同夥則是使用了巧妙的手段纏住醫生,不使他發現。”
“可是那強直性昏厥是怎麼回事呢?”“不用說,那完全是假的。要裝這種病非常容易,我還幹過呢。不過,這些我不想告訴那位年輕的醫生。”“那後來又是怎麼回事呢?”“布萊星頓先生湊巧不在房間。他們選了不平常的時刻來看病,這樣候診室不會有別的看病者。但是他們不知道布萊星頓出去散步了,看來他們不是十分了解布萊星頓的生活習慣。另外,他們也不是為錢財而來。還有,布萊星頓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他一定知道那兩個人是他的冤家。因此,我確信,他肯定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一定有原因隱瞞不說,明天他就會講真話了。”
“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嗎?”我說道,“會不會是特裏維廉醫生自己居心不良,闖進了布萊星頓的房間,然後再編造出這個患強直症的俄羅斯人和他的兒子的全部故事呢?”我這想法引起了福爾摩斯的哂笑。
“親愛的華生,”福爾摩斯說道,“最初我也這樣想過,不過我已經驗證了醫生講的是真話。我看見那年輕人留在樓梯地毯上的腳印,是方頭的,與布萊星頓的尖頭鞋印不相同,又比醫生的鞋長一英寸三,所以,有這麼一個年輕人是確定無疑了。先說到這兒吧,咱們可以安心睡覺了。如果明早我們聽不到布魯克街發生什麼新情況,那才是出乎我意料呢。”福爾摩斯的預言太準確了,而且頗有戲劇性。第二天早晨七點半,在微弱的晨光中,我看到福爾摩斯穿著晨衣站在我的床邊。“外麵有一輛馬車正等著我們,華生。”福爾摩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