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格蘭奇莊園(3 / 3)

見到福爾摩斯的名片以後,公司經理馬上會見了我們,從他那裏福爾摩斯很快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情況。一八九五年六月隻有一條航船到了英國港口。這條“直布羅陀磐石”號是這家公司最好最大的船隻,查詢旅客名單,發現阿得雷德的弗萊澤女士和女仆的名字也在上麵。現在這隻船正要開往南澳大利亞,在蘇伊士運河以南的某個地方。它與一八九五年比較基本沒有變化,隻有一個變化——大副傑克·克洛克已被任命為新造的“巴斯磐石”號船的船長,過兩天這隻船要從南安普敦開航。船長在西頓漢姆,過一會兒他大概會來公司,要是我們願意,可以見到他。

福爾摩斯並不想見他,但是想了解他過去的表現和品行。經理認為他的工作表現是完美無瑕的,船上的官員沒人能比得上他。至於為人方麵,他也是可靠的。隻不過上岸後他粗魯冒失,性格暴躁,情緒波動較大,然而他誠實、古道熱腸。福爾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況後,我們就離開了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運公司,乘馬車來到蘇格蘭場。但是他沒有下車,在馬車裏皺著眉頭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叫馬車夫駕車到查林十字街的電報局,拍了一份電報,然後我們就回到貝克街。

進屋後,他說:“華生,不,我不能這樣做。傳票一發出他就沒救了。曾經有一兩次,我深悟到,我抓到罪犯而造成的壞處比犯罪本身還要嚴重。我現在已經懂得了慎重,法律和良心相比,我更願意欺騙法律。我們應該多多地了解情況,再采取行動。”傍晚時分,霍普金來了,他又遇到了麻煩。“福爾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個魔術師,你身上簡直有魔力。要不然你如何得知丟失了的銀器在水池底下呢?”“我並非先知。”“但是你讓我檢查水池。”“銀器在那兒?”“沒錯。”“我很高興幫助了你。”“可是,這反倒令我更麻煩了。偷了銀器又丟到附近的水池裏,這是哪門子強盜呢?”“這當然不合常理。我隻是想:如果一個人不需要銀器,但為了製造騙局去偷了來,那他一定會順手把銀器扔掉。”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這隻是一個想法。強盜們從窗戶那裏出來以後,看到眼前有個水池,冰麵上還有一個洞,這不是最好的窩贓地點嗎?”斯坦萊·霍普金高聲說:“啊,藏東西的最好的地方!是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時天色還不算晚,街上有人,為了防止讓人看到他們拿著銀器,就把銀器藏進了水裏,等以後安全的時候再回來拿走。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解釋比你的製造騙局的說法還要恰當。”“是的,你的解釋很好。我的想法的確有些荒唐,但是,這些銀器他們肯定再也找不到了。”“是的,先生,是的。但是這些都是你的功勞。可是,我卻受到很大挫折。”“挫折?”“是的,福爾摩斯先生。今天上午阮達爾在紐約被捕。”“哎呀,霍普金!但這和你說他們昨天夜裏在肯特郡殺人的說法不符了。”

“正是這樣,完全不一致,不過,除了阮達爾們,還有別的三個一夥的強盜,或許是警察還未聽說過的新強盜。”“是的,這完全可能。你要怎麼做呢?”“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不將案子搞清,我是不會安心的,你有什麼建議給我嗎?”“我已經告訴你了。”“是什麼呢?”“我認為那是個騙局。”“為什麼是個騙局,為什麼,福爾摩斯先生?”“當然,這的確存在著問題,我無非向你提出這個觀點罷了。你或許認為這種觀點有點道理。你不留下來吃飯嗎?那好,再見吧,請告訴我們你的進展情況。”吃完飯後,桌子收拾好了,福爾摩斯又提起這個案子,他點燃了煙鬥,穿上了拖鞋並將腳伸到燃得很旺的壁爐前,忽然他看了一眼表。“華生,我想事情會有新變化。”“什麼時候?”“就在幾分鍾內,我想你心裏一定認為我剛才對霍普金態度生硬。”“我確信你的判斷。”

“華生,你答得太棒了。你應該這樣看,我知道的情況是屬於非官方的,他知道的是屬於官方的。我有權利保留個人看法,可是他沒有。他為了忠於職守必須把知道的情況全說出去。我不想在一個尚無定論的案子裏給他造成傷害,因此我對這些情況有所保留,一切等我打定主意後再說。”“什麼時候你才能想好呢?”“時候已經到了,這場戲已到了尾聲了。”

樓梯上剛響起腳步聲,我們的屋門就被打開了,一個十分標準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高個子,金黃胡須,深藍色的眼睛,膚色因被熱帶陽光曬過而顯得十分健康,步伐靈活矯健,這足以說明他不但身體強壯而且行動敏捷。他隨手關好門,就站在那裏,兩手握成拳,胸部上下起伏,他在努力克製著自己。

“請坐,克洛克船長。你收到我的電報了吧?”我們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我們。“我收到了你的電報,並且按照你的要求準時來了。我聽說你去過辦公室,我無路可走了。先說說最壞的事吧,究竟想怎麼處置我,要逮捕我嗎?請你快講,別坐在那兒和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福爾摩斯說:“給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長,抽支煙,少安毋躁。如果我當你是罪犯,我就不會在這兒和你一起抽煙了,請相信我,把一切都講出來吧,我們可以想些辦法。如果你要耍花樣,那後果自負。”“你想要我做什麼呢?”“對我坦白昨天晚上格蘭奇莊園出的事,我提醒你,要絲毫不差地說出來。我已經了解了不少了,如果你有半點遮掩,我就到窗口吹警哨,那時我就再也幫不上你了。”這位水手想了一會兒,然後用黝黑的手拍了一下腿。

他喊道:“看我的運氣吧!我相信你說話算數,是個守信的人。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但事先聲明,即使涉及到我自己,我也不後悔不害怕,任何時候我都以再做一次那種事而自豪。那個該死的家夥,他有幾條命,我就弄死他幾次!但是,涉及夫人,瑪麗——瑪麗·弗萊澤,我不願用這個稱呼,為了她迷人的一笑,我不惜付出我的所有。我一想到我使她陷入困境,我就心神不安。可是,可是除這樣外我無計可施。先生們,我告訴你們我的事情,然後請你們設身處地想一想,我還能怎麼做呢?”

“我要從頭開始。你似乎全知道了,所以我猜想你知道我們是在‘直布羅陀磐石’號上相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自從見她第一眼她就成為我生命的唯一。在航行中我一天一天地越來越愛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的時候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著甲板,隻是因為我知道她從那兒走過。她和我沒有特別的交往。她待我與待別的婦女沒有什麼兩樣,我一點怨言也沒有,這愛情不過是我的單相思,對她而言我們隻是朋友。我們分別的時候她仍是無所牽掛,而我卻已魂不守舍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來以後,聽說她已經結了婚。當然她可以和她所愛的人結婚。爵位、金錢,她是有權享受的。一切美好的東西是她生來就應該享受的。對於她的結婚我並不悲傷,我不是個自私的人。我反而替她高興,她交了好運,避開了一個窮水手。我就是這樣愛瑪麗·弗萊澤的。”

“我沒想到會再遇到她。上次航行以後我提升為船長,而新船還沒下海,所以我要和我的水手們在西頓漢姆等兩個月。有一天在鄉村小路上我與她的老女仆梯瑞莎·瑞特相遇。梯瑞莎詳細地告訴了我有關她的一切遭遇。先生們,我告訴你們,我真快被氣瘋了。那個連舔她鞋跟都不配的酒鬼竟然動手打她。我又一次遇見梯瑞莎,後來我見到了瑪麗本人,後來又見了第二次,但她決計不再見我。直到有一天我被通知要在一周內出海,於是我決定出發以前見她一次。梯瑞莎總是暗中幫我的忙,因為她愛瑪麗,她像我一樣痛恨那個惡棍。梯瑞莎告訴了我他們的生活習慣。瑪麗經常在樓下自己的小屋裏看書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到那裏,輕輕敲她的窗戶。起初她不肯給我開窗,但是我知道她內心是愛我的,她不會忍心讓我在外麵挨凍的。她小聲告訴我,拐到正麵的大窗戶那裏去,我走過去看見窗子開著,於是就進了餐廳。我又一次親耳聽見她向我訴說不幸的遭遇,我不禁再次痛罵那個衣冠禽獸。先生們,我和她隻是站在窗戶後麵,上帝作證,我們是完全清白的。突然那人像瘋狗一樣撲了過來,用最惡毒的話罵她,並拿著棍子掄到她臉上。我抓起通條衝了過去,就和他廝打起來。他一下擊中了我的手臂,先生們,請看就是這裏。之後輪到我動手了,我像砸南瓜一樣一下子把他砸了個稀巴爛。你以為我後悔嗎?”“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是瑪麗死,我怎麼能把瑪麗推入虎口呢?這就是我殺死他的過程。是我的錯嗎?先生們,如果你們處在我的位置,又該怎麼辦呢?”

“瑪麗被打時發出一聲尖叫,梯端莎聽到聲音從樓上下來了,瑪麗被嚇得魂不附體。餐具櫃上有一瓶酒,我打開往瑪麗的口裏倒了一點,然後我自己也喝了一口。梯瑞莎不慌不亂,和我一起想辦法,把現場布置得像來了強盜似的。梯瑞莎一再給她的女主人重複講我們編造的故事,而我爬上去切斷鈴繩;然後我把瑪麗綁在椅子上,磨損了繩子的末端,不然的話,人們會懷疑強盜怎麼會上去割繩子。後來我拿了一些銀器,造成莊園遭劫的樣子,並且商量好一刻鍾後報警。我把銀器丟進水池裏,就到西頓漢姆去了,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做的一件大好事。這就是全部事實,福爾摩斯先生,是不是打算要我償命呢?”福爾摩斯默默地抽著煙,一言不發有一會兒時間。然後他走向我們的客人,並且握住他的手。

他說:“你所說的正是我想到的,我知道你句句是真實的。隻有雜技演員或水手才能從牆上的托座夠到鈴繩,那把椅子上的繩結隻有水手才會那樣打。這位夫人隻有在那一次航海旅行時和水手有接觸,她既然竭力袒護這個水手,說明這個水手同她有曖昧關係,社會地位也差不多。所以你知道,我一旦抓住正確的線索,找你是極其容易的。”“原來我以為警察永遠不會找出我們的破綻。”“我確信那個警察可能永遠不會。克洛克船長,雖然我承認你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可是結果是嚴重的。我不能肯定你的自衛是否可以算做合法,這要大英帝國陪審團來決定。對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逃走,我保證現在沒人會阻擋你。”“這樣就可以沒事了?”“一定不會有什麼事了。”

水手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一個男子漢怎麼能一點兒不負責任地接受這種建議呢?我還懂得一點法律,我知道這樣瑪麗要被當成同謀而遭到拘禁。你認為我會讓她承擔後果而自己溜之大吉嗎?不,福爾摩斯先生,讓他們怎樣處置我都行,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設法使瑪麗不受審判。”福爾摩斯向這位水手第二次伸過手去。“我隻是考驗你一下,這一次你又經受住了。不過,我要承擔很大的責任。我已經啟發過霍普金,如果他頭腦僵化,我不再插手此事。克洛克船長,這樣吧,我們將按照法律的適當形式予以解決。現在克洛克船長是被告,華生充當大英帝國陪審員,你幹這個最合適不過了。我就是法官。陪審員先生們,聽取完證詞以後,請表明你們的意見,你們認為克洛克有罪還是無罪?”我說:“無罪,法官大人。”“上帝讓人民發出了正義的呼聲,我宣布,克洛克船長,你自由了。隻要沒有其他人受害,我一定會使你安然無恙,一年以後,你再回到這位女士這裏,你們美好的未來是今夜這場審判準確無誤的最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