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十一時三刻,警察巴瑞德在位於泰晤士河與威斯敏斯特教堂之間的高道爾芬街十六號發現了一起悲慘神秘的凶殺案。死者是倫敦社交名流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盧卡斯先生三十四歲,單身,是英國最優秀的業餘男高音歌唱家,在此居住多年,家中有一名女管家波林格爾太太和一名男仆彌爾頓。案發當晚,女管家在閣樓上熟睡,男仆去漢蒙爾斯密拜訪一位朋友。晚十時後,家中隻剩下盧卡斯先生一人。當時,警察巴瑞德巡邏路過十六號門口,見大門半開半掩,敲門無人應聲。隨後他走進過道繼續敲門,還是沒有回答。他看到室內燈光很亮,就推門進入室內,發現房間家具全都翻倒,屋子中央躺著一把椅子。盧卡斯先生倒在椅子旁邊,一手抓在椅子腿上。據警方分析,是一把本來掛在牆上的印度匕首插進了他的心髒,導致他當場死亡。凶殺的動機不像是搶劫,因為室內的貴重物品完好無缺,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生前是個深受大家喜愛的名人,所以現在一定會有許多朋友關注他的死因。
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問:“華生,你對這事兒有什麼看法?”
“這隻是一個巧合。”
“巧合!三個人中最有可能登台表演的人就是他了,而他恰恰慘死在這場戲正在上演的時候。看起來,這多半不是什麼巧合,自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我的朋友,這兩件事之間一定大有關係,而我們要找的正是它們之間的神秘的聯係。”
“現在警察一定了解了全部情況。”“不,兩件事中他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就是他們隻看到了高道爾芬街發生的謀殺,而對白廳住宅街事件一無所知。不管怎麼說,讓我對盧卡斯產生懷疑的是這一點:威斯敏斯特教堂區的高道爾芬街離白廳住宅街的距離很近,步行隻需幾分鍾時間,然而,我說的其他兩個間諜都住在倫敦西區的盡頭。因此,盧卡斯更方便和歐洲事務大臣的家人互相聯係,這隻是個細節,但因為罪犯的作案時間隻有幾個小時,那這個細節也許就能說明一個大問題。噢,有人來了!”
哈德森太太拿著托盤走進來,盤內是一張女士的名片。福爾摩斯拿起名片,眼中現出了希望的光芒,又隨手把名片遞給了我。對哈德森太太說:“請希爾達·崔洛尼·侯普夫人上樓來。”那天早上,我們在這間陋室裏接待過兩位名人之後,又迎來了倫敦最美麗的女士。對於倍爾明斯特公爵的女兒的美貌,我早有耳聞,哪知她本人比那些傳聞和照片更要光彩照人,簡直令人目瞪口呆。然而,這樣一位婦人,當她端莊地站在門口時,我們最先看到的是她的緊張和恐慌,而不是她奪人心魄的美麗。她由於過分緊張而臉色慘白,眼神焦躁,雙唇緊抿,以至於使人覺得她當時的恐懼蓋過了她的美貌。“福爾摩斯先生,我丈夫來過這裏嗎?”
“不錯,太太,他來過了。”“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不要告訴他我到這兒來過的事。”福爾摩斯平淡地點了點頭,並且指著椅子請她坐下。“請坐,夫人,講出您的要求吧,但我要事先聲明恐怕不能毫無保留地接受一切。”她走到屋子另一邊,背對著窗戶坐下來。那風度真像個皇後,儀態優雅,風韻萬千。她的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時而緊握,時而鬆開,她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我們彼此都能開誠布公。我丈夫和我基本上對雙方的所有問題都毫不隱瞞,但隻有政治問題,他對我隻字不提。但現在我知道我家裏發生了非常不幸的事,就在昨夜。我丈夫雖然沒有完全告訴我真相,但我已經知道是關於一份文件丟失的事,身為他的太太,我必須了解詳細情況,因為隻有我才能保證我丈夫的利益,當然他現在還不明白。福爾摩斯先生,您是除去幾位政治家以外唯一掌握真相的人,隻好求助於您了,請告訴我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份文件?”“夫人,恕我不能回答您的問題。”她歎了口氣並將雙手蒙在臉上。“夫人,您應當理解,這是我的義務,您的丈夫認為不應當讓您知道這件事;而我出於職業上的道德約束,必須死守秘密。雖然我了解全部真相,但我不可能在沒有他允許的情況下吐露半個字,您還是應該去問他本人。”
“如果他肯告訴我,我就不會來這兒了。福爾摩斯先生,您既然不肯明說,至少也得給我一點暗示吧?這樣對我也會很有幫助的。”“夫人,此話怎講?”“這件意外是否會影響到我丈夫的仕途?”“除非事情得到挽回,否則後果難以預料。”“啊!”她倒吸一口冷氣,好像恍然大悟,“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此事一出,我丈夫便極度驚恐,我看得出,文件的丟失會在全國造成令人恐怖的麻煩。”“如果他這樣說,我也不能否認。”“丟失文件所造成的後果是什麼性質的呢?”“夫人,這個問題不在我應該回答的範圍內。”“那麼我就此告辭,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怪您什麼也不告訴我,相信您也不會認為我過於唐突,雖然我丈夫不會同意我的做法,但一個妻子應該分擔丈夫的憂愁。再一次求您,別告訴他我到這兒來過。”
她走到門口,又回望了我們一眼,她那美麗又焦灼的麵龐以及那雙擔驚受怕的眼睛和緊抿著的嘴唇,再一次印在我的心上。她走出了房門。裙子的摩擦聲漸漸遠去,接著砰的一聲門響,聲音完全消失了。這時,福爾摩斯微笑著說:“華生,你研究過女性。這位漂亮的夫人在耍什麼把戲呢?她的真意何在呢?”
“當然,她清楚地說明了來意,而她的焦慮也是可以理解的。”
“哼!華生,她所出身的社會階層不允許她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而我們卻看到她是那樣焦灼,那樣不安,而且不停地發問,你應該想一想這都是為了什麼。”
“的確,她顯然過分激動了一些。”
“還有一點,她一再懇切地對我們說,隻有她了解到一切,才能保證她丈夫的利益。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麼呢?而且你一定注意到了,她設法坐在背光的地方,不想讓我們看清她的麵部表情。”
“是這樣的,她特別挑了那把背光的椅子坐下。”
“女人心,海底針。正是這樣我懷疑過瑪爾亥特的那位婦女,你可能會想起來,從她鼻子上沒有擦粉而得到啟發,終於解決了問題。有時她們的一個細微之處都會暴露出內心的秘密,包括一枚發針或者一把卷發火剪。你不能輕易就相信她們。華生,再見。”
“你要出去?”“是的,今天上午我要去高道爾芬街和我們蘇格蘭場的朋友們消磨時間。這個案子和艾秋阿多·盧卡斯有直接關係,但我現在還沒有想出解決的方法。當然,事前就得出結論是荒謬的。我親愛的華生,請你留守接待客人,我盡量趕回來和你一起吃午飯。”
從那天算起,三天過去了,福爾摩斯一直默默不語,不了解他的人以為他是沒有辦法而垂頭喪氣,但他的朋友都看得出來,他在冥思苦想。他出來進去,嘴裏叼著煙鬥,拿起小提琴隨手拉幾下又放下,經常想入非非,廢寢忘食,對我的提問不理不睬。顯然他調查進行得很不順利。對於盧卡斯一案,他一言不發,我所知的全是從報紙上得來的。比如說警察逮捕了死者的仆人約翰·彌爾頓,但隨後又把他放了。驗屍官認為這是一起蓄意謀殺,但卻不能指出當事人及犯罪動機。室內的珠寶和文件都紋絲未動,通過對死者的文稿書信的詳細檢查,發現他是個國際政治問題的研究專家,和幾個國家的首腦都有來往,還是個十分健談的語言學專家。但他的文件裏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雖然認識許多女人,但交往都不深,沒有一個所愛之人。他的日常生活規規矩矩,沒有什麼不良的癖好。所以對於他神秘的死亡,沒人能解釋清楚。至於逮捕仆人約翰·彌爾頓,隻不過是為了避免人們議論當局無用的補救措施罷了。
這個仆人那天夜裏到漢蒙爾頓去看望朋友,擁有不在場的證據。從他動身回家的時間推算,他到達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時候,凶案還沒有發生。但是他解釋說當晚月色非常美麗,他步行了一段路程,所以,他是十二點到家的,到家後就發現了主人的慘死。他們主仆關係一向融洽,從仆人的箱子中發現了一盒死者的剃須刀片,但他解釋說這是主人送給他的,女管家可以作證。有一點值得注意,盧卡斯在雇傭彌爾頓的三年中,常去巴黎等地外出,有時一去就是三個月,但彌爾頓一次也沒去過歐洲,隻被留在高道爾芬街看家。而女管家在凶案發生的當夜,什麼也沒聽到,她說就是有客人來,那也是主人親自迎進去的。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看到報紙上刊登有關此案的消息,福爾摩斯也沒有講過什麼情況。但是,他告訴我,偵探雷斯德已把所有掌握的情況都告訴了他,我也相信他一直都能及時了解案情的偵破過程。到了第四天上午,報上登載了從巴黎拍來的一封很長的電報,全部問題似乎就此迎刃而解。電文如下:
據《每日電訊報》消息,巴黎警察的調查工作已有所進展,這可以解釋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慘死之謎。讀者已經了解到盧卡斯先生是本周一夜裏在高道爾芬街住宅中被人用匕首直刺心髒而死。警方一度懷疑過他的男仆,但他因有不在場的證據而被釋放。另外昨天在巴黎,幾位仆人向警方報告住在奧地利街的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據調查,弗那依太太本周星期二自倫敦歸來,證實其行蹤與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殺案有關。據多次驗證,警方認為M·亨利·弗那依與艾秋阿多·盧卡斯實為一人,死者由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分別在巴黎和倫敦輪流居住。弗那依太太是克裏奧爾人,生性愛妒忌,神經過敏,經有關部門查明,她患有極其可怕的狂躁症,極有可能是她在病發時用匕首殺死了死者,從而造成了這樁轟動全城的凶殺案。截至目前,尚未查清病人在周一夜間的全部活動。但在周二清晨,有一位外貌與她酷似的婦女在查林十字街火車站因行為怪異而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因此,醫學專家認為有兩種情況可能發生:一是病人在病發時殺了人,二是殺人的激烈行為使其舊病複發。目前,她的神誌還很不清醒,無法回憶過去,醫生也認為她無法恢複理智。另外有人看到本周一晚上有一個女人在高道爾芬街長時間地盯著那棟房子,長達幾小時,但目前尚無法證實她是不是弗那依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