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人群已經被司無正嚇退大半,剩下的也不欲多逗留,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燒焦的臥房裏時不時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這房子算是廢了,連房梁都被燒掉大半,更不用提裏麵的一應擺設,全部在烈火中泯滅為塵。
清未麵色慘白,嘴唇上全是皸裂的紋路,司無正俯身靠近依舊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腦海中隻是不斷地重複剛剛不知是誰提到的那句“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
司無正的眼睛微微睜大,想到一年多前回到家中,驚聞清未去世下葬的消息,那時連一句“活不成”都沒有,如此想來現在還算不錯,起碼清未還有口氣,他們還能說說話,即便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房屋燃燒殆盡以後院中隻剩風吹不盡的濃煙,天下白一頭紮到司無正腳邊,摒棄前嫌,可憐巴巴地叼著他一角燒焦的衣擺,似乎在問清未如何了。司無正哪裏還顧得上一隻雞,隻把手墊在清未的腦後,小心翼翼地俯身,用嘴唇摩挲他幹燥的唇瓣,感受些微的喘息。
清未要死了,司無正清楚地明白這一點,無論如何,現在的他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還有意識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清未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用一根手指勾著司無正的衣袖,眼裏滾落大滴大滴的淚水,口中來來回回過的就是一個名字。
“司無正……”
“我在。”司無正咬牙湊過去。
他並不說話,就睜著眼睛定定地望著,眼底翻湧厚重的烏雲,仿佛在醞釀一場大雨。清未有太多想說的話還沒有對司無正說,比如何時動心,比如今生何憾……還有過去的很多事,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大概是人死的時候眼前都會走馬燈般過一遍過去的回憶,清未也是如此,他看見年幼時家境貧寒,冬天衣不蔽體,隻能靠著稻草保暖,後來遇到司家的下人,清未的爹娘二話不說就把他賣了,他原本指望進司家以後能過幾天安穩日子,起碼吃得飽穿得暖,卻不料還是饑一頓飽一頓,有時還要與下人一道爭搶廚房的剩飯,就連成婚那日都是吃的司無正送來的糕餅。
司無正啊……清未恍惚間看見搖曳的紅燭,微弱的火光下,筆挺的身影猶猶豫豫地繞過屏風,明明身份地位都比他這個男妻高出太多,麵上卻滿是少年的羞澀。
那時清未心裏是什麼樣的感情呢?他不記得了,隻記得抬眼時撞見人的慌張,想把頭上的紅蓋頭放下,又覺得欲蓋彌彰,後來還是司無正先開口,說帶了糕餅,又說自己是司家的小少爺。
青蔥的少年眼裏跳躍著莫名的光,那時清未還以為是燭火,如今再想,倒是品出零星回憶的甜。
他猛地睜開眼,司無正眼裏依舊翻湧著火光,執拗固執,生生不息,清未突然坦然,他抬起手臂:“我……”
剩下的話都化為微不可聞的歎息,抬起的幹瘦手臂跌落在身側,屬於生命的光彩從他眼底剝繭抽絲般褪去。
院子裏靜得嚇人,二鬼悲傷地飄在夾竹桃樹下,而天下白依然癱倒在清未手邊,用喙輕輕啄燒焦的手背,小小的淚珠從公雞的眼眶裏滑落,像是一滴落錯地方的雨點,終於回歸了應有的歸宿。
司無正沒有哭,也沒有說話,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跪在地上細心地將清未臉邊的發絲撥開,伸手顫抖著撫摸熟悉至極的臉龐,司無正覺得清未睡著了,又覺得一切不過是紅塵幻夢,等夢醒,他還是六皇子,清未還在鄉間艱難地生活,他們此生不複相見,再無交集,二人皆是浮世中微小的存在,或生或死,再無牽連。
可夢碎以後現實依舊殘酷。
“你們二鬼……”司無正嗓音幹澀,“幫我去看著院前,若是陛下派人來,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都給我攔住。”
裴之遠和荀大義立刻應允,化為黑煙迅速消失在了院子裏,而司無正則將清未抱起,走一步晃一步,艱難地挪到夾竹桃樹下。一場大火不僅燒掉了府中的臥房,連臥房外的夾竹桃樹的樹葉都焦枯翻卷起來,司無正抬手心疼地撫摸著樹幹,繼而跪在樹邊,含淚吻住他冰冷的雙唇。
“我隻剩這些壽命……”司無正喃喃自語,“清未,我不想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