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白?——我算是明白了,問了半天原來一直都在懷疑我啊——”
“我希望你還得明白一點,你的動機和時間點都沒法不讓人生疑。”
“你們欺負人!”阿宏桌子一拍站了起來,“我隻是協助你們調查,又不是來自首的,你憑什麼拘留我。”
他這義憤填膺的模樣,惹得其他民警都緊張地站來起來,像是隨時可以衝出來製服阿宏的陣勢,雖然如此,阿宏也不甘示弱,他舉著拳頭,狠狠地瞪著陳義,而陳義卻不為所動,他保持著禮貌性的微笑,說道,“沒辦法,你今天是走不了。”
消息在大埕巷裏已經傳遍,國軒在家聽到爸媽的對話也是圍繞著阿宏展開的,阿貴叔搬了凳子坐在院子裏泡茶喝,而貴嫂也在他旁邊摘菜。他們聊了起來,特別說到早上的事。
“派出所的人到老邱家幹嘛?”阿貴起得晚,一直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場好戲。
“抓人唄!”貴嫂撕開荷蘭豆一側的筋,
“又出什麼事了?”
“唉,好像是來抓阿宏的!”
“那孩子怎麼了?”
“昨晚在獅山庵那邊發生了件大事,你聽說了沒?”
“我知道,不就是在公廁發現了一個男人的屍體嗎?”
“他們都說……這事……是阿宏幹的……”貴嫂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阿貴叔剛喝下口的熱茶一下子噴了出來,顧不上擦嘴,“這不可能!你別聽外麵的人瞎說!”
“我也沒信!沒怨沒仇的,阿宏怎麼會——”
“好好的孩子,都讓這些人給說成什麼了!”
“唉……”
國軒在屋內,外麵的對話有傳進他的耳裏。左右耳聽到的事情仿佛是不一樣的,亦喜亦憂,就像他的靈魂也一分為二地開始分裂,一方麵,他對於自己能夠逃脫嫌疑他感到竊喜,而另一方麵,他對阿宏的無辜受累感到愧疚。
他最好的朋友成為他的替罪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隻要善念一息尚存,他就必定要受到良知的炙烤,實際上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也切身體會到煎熬的滋味——那實在是生不如死的感覺,他甚至想過直接去自首算了,但每次一有這樣的念頭,又會因為無法突破自私對他的裹脅而退縮。終於知道魔鬼另有其人,他和自己叫著相同的姓名。
第十七章
晚上7點,小雨下了起來,阿宏坐在拘留室裏,看著窗外的雨,思緒全無。
他意想不到,此時他的家裏,正由於他的謊言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頓。
“你不是說他走了嗎——為什麼他爸打了電話來說沒有接到人?”淩美心坐在木椅上,質問綺雯。
“媽你別生氣,”
“是他讓你騙我的嗎?”
綺雯無奈地點頭。
“這個家夥——”淩美心氣得眼眶發紅,她站起身來,“不行,我得去找他。”
“再等等吧,說不定待會他就回來了。”
“你知道外麵都是些什麼人嗎?——他自己能回得來嘛!”
淩美心的爆發,使得綺雯無言以對,她能理解她的著急,隻是眼看著婆婆成這般模樣,她再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撐起一把傘,淩美心走了,她到巷子裏敲了敲國軒家的門,是國軒開的門,
她問他:“孩子,你有見過我們家阿宏嗎?阿姨在找他。”
國軒麵露難色,他搖搖頭,聲音極輕,“沒有,”
“你知道他會去哪裏嗎?”
她的語氣和神態是如此的卑微,國軒於心不忍,隻要再相對多一秒,他就會將實情托盤兒出了。
“阿姨,我不知道。”國軒別開了臉。
她失落地轉身,很快走進雨裏,又敲了一遍大兵家的門,同樣一無所獲。
繼續在獅山的雨夜裏奔走,她還去了德周的大排檔,然而沒有人看見過阿宏。
他會去哪呢?這孩子能去哪呢?
這個問題就像一個警鍾,每隔一會響一次,不斷提醒淩美心,阿宏可能已經走投無路!最後她相信,是早上那群人抓走了自己的兒子。
一路往派出所狂奔,風夾雨把她的頭發和衣服都吹濕了。
對著四麵牆空蕩蕩,阿宏悶悶不樂。窗外的雨更大了,風灌了進來,隻穿了毛衣衫的他擔心入夜難眠。他越來越清醒了,白天發生的事情變成非常遙遠的意象,已經好久沒有試過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裏沉澱自己,他竟有了一切都無所謂的感覺。室外突然騷動了起來,不允許他自我消融了,他連忙站起身,趴在門口,聽見一個女人的哭喊聲。
“阿宏!”
是媽媽?
“不是我家阿宏!你們不能抓我兒子!”
“阿姨您不能進去——”
“你知道我們家兒子是什麼樣的人嗎?”
“有話好好說,您先別急好嗎——”
“你知道這孩子有多孝順嗎,知道我的腰不好,偷偷攢錢買膏藥給我貼,家務活永遠搶著幹,生怕累著我……像他在家裏排行老二,好玩的要讓給哥哥,好吃的留給妹妹,從來都沒有過怨言,18年來一直都這麼做……”聽得出媽媽已經哭了,“就是這樣心靈寬厚的孩子,為了幫助別人還把自己的午飯送出去,看到別人哭就會在一旁好言相勸的孩子,街坊鄰居談起他從來都是誇他乖巧,說他懂事,說我生出這樣的兒子是修來的福氣——我家兒子就是我的驕傲啊,他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對他!他到底有什麼錯——”她的哭腔越來越重,聲調裏全是歇斯底裏。
阿宏聽得心痛,急紅了眼,他暴躁地扭動門把,但是卻是鎖上的,無論他再怎麼使力也沒法打開——無論他用手拽,用肩膀撞,用腳踹,這堵門依舊巍然不動。不甘心的他垂著門,擋著臉痛哭了起來。
“這不是還在查嘛?”
“為什麼要關他…..他才不會是那種人……我的兒子才不是壞人,他善良正直,你們不能這樣對他,快把他還回來!把兒子還給我——”
“阿姨,放手,放手——”
“媽!”阿宏夾著眼淚,喊得撕心裂肺,“媽——”
“欸——媽聽到了,我聽著呢!”淩美心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
“你先回去——先回去……不要擔心我……”
“媽不走,他們憑什麼抓你,你有什麼錯——”
“你回家等我,我一定會出去的——”
“媽怎麼能丟下你不管呢——我的兒!”
“怎麼會是丟下我呢——我想吃你煮的南瓜粥……明天給我送點過來好嗎……”阿宏忍不住淚水,
淩美心泣不成聲。
小時候阿宏總以為媽媽是不會哭,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長大之後才發現原來不是這樣子的,媽媽隻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心疼他,為他掉眼淚。
在夢裏,盡管他的心並不輕鬆,但在踏進家門的前一秒,他就能恢複成一個完好如初的他,他不以陰鬱示人,特別是他愛的家人,他進門後,又像往常回家一樣喊“我回來了。”
淩美心在廚房熬著南瓜粥。
綺雯和小花出來迎接他,和他說話,媽媽卻遲遲不出現,原來是躲在一旁偷偷抹淚,阿宏跑進廚房,對她說道,說“媽,別往粥裏加眼淚呀!”
淩美心舉起勺子假裝要趕他,阿宏嬉笑著溜到一邊。
……
阿宏斷斷續續睡著,徹底地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他發現自己勾著身子倚著牆角,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陳義過來給他開鎖,他都有些恍惚了,以為自己在做夢,心想這個夢實在是長了,真叫他心力交瘁。
“醒了沒,給你送粥來了。”他說。
阿宏無話,他看著他手上的袋子,發現是母親常用的。
“我媽呢?”
“回去了。”
“你們沒有為難他吧”
“哪敢——是她別為難我們就真,像昨晚那樣鬧,我也是怕了。”
阿宏接過一看,那袋子裏裝著一大碗熱燙的南瓜粥,金燦燦的,看樣子特別新鮮。
“看在你媽媽的份上不考慮跟我說說實話嗎?”陳義靠在門上說。
“少囉嗦,我之前說過的全部都是實話,你愛信不信。”
阿宏說。
陳義悻悻走掉了,南瓜粥的湯被吸收完後,便是一碗南瓜糊,阿宏拿出附著的小勺子一勺一勺像勺米糊一樣送進自己的嘴裏,感覺像是回到了嬰兒時期。
這一大碗的粥下肚,他挨到了下午也不覺得餓,頂多覺得無聊,他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就是聽著外麵人的說話聲,他們的確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而遊刃有餘,讓阿宏覺得神奇。
不一會,拘留室的門又被打開了,一個老漢被帶了進來,他60歲左右的年紀,雙鬢微白,皮膚粗黑,眼神陰鷙,一進來就蹲得離阿宏很遠,他有強烈的防備意識,阿宏也不敢直勾勾地看他,隻悄悄地瞟,見他衣衫襤褸,精神恍惚,總之不大像是正常人。就在阿宏對於兩人共處的前景擔憂的時候,陳義並沒有把門鎖上,而是對他說,
“你可以走了!”他敞開門。
“你說什麼?”阿宏激動地把毯子彈開。
“你可以走了,已經沒事了,”
“你是耍我的吧——”阿宏問。
“這門我就開著,走不走你隨意——”陳義立馬轉身。
“等會——告訴我理由吧?”
陳義回過頭來說,“你有一個位好老師——”
“穀元他說了什麼?”
“他說是自己跌的,不關你事。”
阿宏怔住,他甚至覺得有點兒戲,說:“誰信啊——這不是明擺著是遭人襲擊嗎?”
“他說自己跌的就是自己跌的了——你好好謝謝他吧。”
阿宏不說話,他找不到語言可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穀元的做法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竟然會對傷害自己的人采取不追究的態度,這究竟是何種地步的寬容。
他姑且不管了,扶著牆站了起來,快步朝門走去,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腳雖然由於坐得太久有些麻,但是步子一邁,仍舊是前進。
阿宏要回家去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如此想念家中的一切,人總是這樣,無法在平淡中感知幸福,總要到得失關頭才來頓悟。
“我回來了!”
他還沒進家門,就忍不住喊道。
一見到阿宏,淩美心就叫了起來,“回來就好!”,她激動地重複著這句話,眼眶泛著淚花,
不過阿宏並沒有高興多久,原來家裏還有一位客人。那人轉身,一看,是國軒。
再見麵,阿宏隻覺得物是人非,國軒像變了個人,連眼神都讓阿宏覺得陌生。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阿宏對他心存芥蒂,國軒比誰都心知肚明。
他當然察覺到了阿宏流露出來的不信任,這使他的心“咯噔”失重,他同時也感到憂慮,直覺告訴他阿宏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否則不會對他這般冷漠。
“你們兩個怎麼都不講話,”淩美心問,
“你怎麼在?”阿宏問國軒。
“沒什麼,我過來看看——”他說,
“你昨晚沒回家國軒很擔心,今天還是特意過來看我的。”淩美心說。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國軒問。
阿宏輕描淡寫地搖頭,但看向國軒的眼神卻意味深長,仿佛在對他說著什麼,可事實上卻一聲未出。
“你沒事就好。”國軒說,他的神情鬆懈了起來,然而對於阿宏的凝視,他也漸漸感到不適。
“怎麼了?”
“你沒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嗎?”阿宏問,眼神依舊不依不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