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梅創作論
名家視閾
作者:李美皆
摘 要:
葉梅的寫作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方麵:民族書寫、地域書寫、女性書寫。葉梅的民族書寫道出了土家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也觸及了民族間的隔膜問題。葉梅的地域書寫幾乎等同於鄉土書寫,其筆下的三峽兒女代表了一種三峽性格。葉梅塑造得較好的現代人是女人,從這些女性身上能夠看到葉梅的精神之光與人格力量。 關鍵詞:葉梅; 民族書寫;地域書寫;女性書寫
葉梅的寫作,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方麵:民族書寫、地域書寫、女性書寫。
民族書寫
葉梅是一個具有強烈民族自覺的作家,那種化在她骨子裏的民族眼光和民族意識,首先緣於她的土家族出身及其文化血液中的土家族精神。其寫作既是對土家族曆史風俗的巡禮,又是向土家族文化精神的致敬,一個不了解土家族的人,讀完她的作品後,心裏也會立起一座土家族文化雕像。
小說是民族的感性曆史,鄂西土家族從前是土司製,雍正十三年“改土歸流”,實行流官製,葉梅的小說《山上有個洞》中,寫到了“改土歸流”的疼痛轉折。葉梅是以虛寫實,雖然故事是虛構的,但這段曆史卻是真實的。葉梅筆下的土司(包括《最後的土司》中的土司覃堯),從來不是一個腐朽的代名詞或惡的刻板印象,而是到“武漢、宜昌等地上過學堂,尊重文化,喜愛山水,包容豁達”①的勵精圖治的陽剛男人,這是葉梅對於土司一以貫之的曆史認知。田土司絕非托爾斯泰理想中將土地財產分給窮人的人道主義者,也不是一個桀紂式的暴君昏君,罪不當絕,但朝廷決定收回各族自治的權力,改世襲土司製為朝廷任命製,實現中央集權,就必定要拿田土司是問。田土司作為最後的土司的曆史命運是無法逃脫的,無論他本人如何作為,都改變不了這一命運。一個陽剛的土司,代表著一個陽剛的民族;一個土司的勵精圖治,說明著一個民族生活的蒸蒸日上,在對田土司的理想刻畫中,暗寓著葉梅深厚的民族情感。
葉梅不僅熟稔自己的民族曆史,對於土家族的規矩也是頗下功夫的。她寫龍船河祖上的規矩,造屋很講究:“土官衙署可倚柱雕梁,磚瓦鱗次。百姓叉木架屋,編竹為牆。舍巴頭目則可立豎梁柱,周以板壁,然不準蓋瓦。違者即治僭越之罪。”葉梅對於土家風俗的呈現更為感性和直觀。土家族實行流官製之後,有了多種文化的彙合。“即便如此,土家族還是保留著許多屬於自己的文化,他們敬畏天地,以跳喪的方式表達對生死的莊重泰然……”②《撒憂的龍船河》中,葉梅把跳喪的場麵寫得酣暢淋漓,感覺那絕非死亡之舞,而是剽悍的生命之舞。這種生死觀無疑昭示著一個民族來自彼岸的強大元氣。
《最後的土司》中,葉梅寫土家族的舍巴日儀式,寫伍娘的舞蹈,如精靈,如火焰,寫如雷滾過的鼓聲,令人血脈賁張。《花樹花樹》等寫到哭嫁是土家女兒的必修功課,哭嫁歌要唱上一個月,夜晚姑娘們圍著火塘輪流唱。《歌棒》則寫到了大量薈萃土家精華的民歌民謠。這得益於葉梅接地氣的生活經曆:“在與其他民族文化相融之時,土家人仍然保留了自己獨有的民歌民謠民間文化。我在文工團期間,曾上山下鄉走鄉串戶,做過多年的搜集,受到過很多滋養。”③
除了土司、巫師、祭祀儀式等民族符號,葉梅的民族書寫更重要的是寫出了土家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葉梅從不掩飾作為土家人的自豪及其對於土家民族性的傾心:“他們任俠尚義,知恩必報,一語相投,傾身與交,偶觸所忌,反言若不相識;彼此有仇釁,經世不能解,待明察者一言剖解,往往貼首而服。”④
在彰顯土家族文化人格的同時,葉梅也觸及了民族間的隔膜問題。《最後的土司》中,民族間的文化隔膜導致的問題更加明顯。手藝人李安躲壯丁來到龍船河,因為太餓偷拿了舍巴日的供品,得罪了龍船河的祖先和眾神,土司覃堯下令砍去他的一條腿,並讓啞女伍娘照顧他。伍娘是一個在木盆裏順水漂來的孤女,是舍巴日儀式中舞動得最美麗最酣暢的女子。漸漸地,李安和伍娘相愛了。他們的婚事得到了土司覃堯的同意。但龍船河還有一個規矩,新嫁娘的初夜是要獻給神的,神就是土司覃堯。在人“神”歡合之時,暴怒的李安點燃了新房,自己也消失了。覃堯愛戀伍娘,伍娘卻不愛作為凡人的覃堯,那一夜,她隻是把自己奉獻給覃堯所代表的神。李安回來向覃堯複仇時,被官兵捉住。覃堯不惜代價救下李安,李安並不感激他,並對伍娘百般虐待。李安終於對伍娘回心轉意,卻發現孩子是覃堯的。李安惡毒地讓伍娘把孩子生下來,作為挾製和報複覃堯的殺手鐧。李安以得到覃堯的寶物和讓覃堯失去舌頭為條件,把孩子給了覃堯。又一年舍巴日到來時,傳說瘋了或躲起來了的伍娘像一道火焰,突然衝進了舍巴堂的中央,舍巴舞立刻有了精魂。伍娘滴血而舞,鼓聲停住時,她倒下了。此時,李安正帶著孩子離開龍船河。覃堯帶人截住李安,要回孩子,最後用槍聲送走了李安。
文化的隔膜導致的仇恨與報複,將原本善良的人性都扭曲了。每一種文化都有特定的語境,要想與一種文化對話,必先進入其語境。在一種語境下順理成章的,在另一種語境下可能是悖謬荒唐,覃堯在土家人看來是神,在李安眼裏卻不是,那麼,所有那些關於“神”的解釋,對於李安是講不通的,他對於此地的神和權都是極端蔑視的。即便彼此相愛的人,也可能因為文化的藩籬而互成陌路,可見,文化的製約力量是何等強大。伍娘是活在人神共在的世界裏,沐浴著神的恩澤,過著通神靈的生活,神之於她,須臾不可離。心中有神,如有信仰,進入某種文化的條件,可以是某種信仰,有此信仰,此種文化就成立,無此信仰,則不能成立,李安心中是無神無信仰的,所以,土司文化對他是不成立的。文化的隔膜可能導致一個人的美酒是另一個人的毒藥,在種族隔膜已經成為全球性問題的今天,不同文化之間的積極溝通與彼此尊重,尤其顯得重要。《最後的土司》是對族裔文化差異的一個複雜隱喻,對於文化差異問題的思考達到了一個相當的深度。
葉梅文學視野中的民族元素,除了她的土家族出身,還緣於她的《民族文學》主編的使命意識,這雖然是後天形成,卻已化為她不可剝除的情懷。她的成長和閱曆使她貼近自己的民族,主編《民族文學》又使她走進了其他民族。散文集《穿過拉夢的河流》,涉及30多個民族的作家作品,簡直就是一部民族文學的感性百科。拉夢,在藏語裏是多元、多樣的意思,這本書就是一條五彩斑斕的多民族的河流,沿著這條河流,可以領略到各民族文學的美麗動人。比如,蒙古詩人阿爾泰的《醒來吧,我的詩》:醒來吧,我的詩/蘇醒的牛奶正愉快地滋入驚醒的牛奶/蘇醒的羊群正悠然漫向惺忪的牧場……一個民族對於生活的熱情洋溢撲麵而來。葉梅還寫到蒙古族對於詩歌的熱愛。蒙古族真正是一個有詩性的民族,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在盛大的群眾詩會上朗誦自己的詩歌,一位老人竟因一個小夥子不知道詩歌節而結結實實給他一巴掌,“連詩歌節都不知道,你還是咱蒙古人嗎?”這一切,由一個熱愛民族文學的人寫來,尤其散發出內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