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土司部落之間的紛爭不斷，但依然閃爍著光芒，在特定時期的人情世故，既是民間百姓自在而為，又是民間百姓淳樸美好品質的體現。尤其是拉雪巴土司的百姓饑餓難挨，但他們克製自己，維持做人的基本道義。小說中寫到二少爺叫人燒麥子，麥子的香味飄蕩在四周，讓拉雪巴土司的百姓聞香而飽受折磨，二少爺想以此逼迫拉雪巴土司以高價換糧食，但百姓受煎熬的情景寫得如此慘烈又如此讓人絕望，百姓的苦難更加重了悲劇感和苦痛感，百姓在生死關頭的忍耐卻如此讓人動容，尤其是當他們得到一點賞賜時，就感恩戴德，那來自民間百姓的單純和善良使紛爭的土司之間多了一份溫情和希望，在淒苦中又讓人看到些許亮色。
土司部落的紛爭帶給百姓巨大的苦難，土司社會是藏汙納垢之地，有良善，也有醜惡，盡管土司社會如此，但阿來還是懷著滿腔的熱情書寫著土司部落發生的一切，有衝破現實的浪漫。阿來對曆史與現實、理想與實際的矛盾和衝突，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體現了阿來思想的深度。
三 悲情的人物命運透露的感傷情懷
阿來小說《塵埃落定》對人物個體命運的關注，又蘊含了更多的對人生命運的思考。具體到作品中對不同人物的命運進行了深入的描寫，對生活在土司王朝的人物傾注了作家更多的情感，透過人物命運表現了人性的豐富性和複雜性，而其中雖顯猶隱的感傷情懷，表現出特殊的深遠意蘊。
阿來的小說《塵埃落定》，人物很少有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故給人的感覺有點悲痛和無奈，作品的人物命運各異，但有一種快樂情緒浸染在作品的字裏行間，歡樂的情感中卻隱含了對人生無常的哀歎。作品對各色人物的命運，少了傳統小說的道德評判，更多把人物放在一個自然天成的狀態，更多了對生活的原生態的理解和對人物琢磨不定的命運的真實表達，更多一份人文關懷。
此部小說中的人物命運給人一種期待，而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盡情揮灑，過程無論如何精彩，結局卻多以悲劇收場。小說中無論是土司本人還是其他人，皆有不得意之處，但有一點特別值得思考，這群人都在極力追求生命的本真和比較自在的生活。這是充滿生命活力的土司王國，人的欲望、情感的真實等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現。真實強烈的情感、張揚的人物個性，放在一個充滿了束縛卻又常常違背束縛的王國，其隱含的悲情給人以相當強烈的震動。
作品對人物命運始終有一份感傷的情懷，而人物顯示的悲情又如此複雜而動人。傻子的世界是奇特的，其命運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也是悲喜交加的。作品很動情地寫到傻子世界的快樂，不用挖空心思想問題，可以隨意地說，還常常帶給父親、母親驚喜，有一群家奴圍繞，不費吹灰之力就建立了自己的事業，陳曉明認為：“他在日常生活方麵與現實常理相悖，但在大是大非方麵，卻有驚人的睿智，甚至有著超常的預感和決斷。他曆來就超越常規邏輯，這使他在為家族生存尋求道路時，總是能高出他的競爭對手。”③從這個角度看，傻子有更高明的生存法則，比常人更擁有智慧。傻子有時候也傻，對外界不甚明白也不太了解，他的世界是沒人能讀懂的，包括他自己，其內心的孤獨與煎熬常使他迷失自己，使作品在歡樂中又有幾分悲傷。所以傻子的情緒、情感毫不掩飾，使作品充滿抒情的筆調時，又流露出對傻子的隱憂，更有對這個人物說不清的複雜的情緒。
而傻子的命運與幾個女性聯係在一起，就有了對傻子命運更真實全麵的了解，人物的真性情得到淋漓盡致的表現，作品中表現的愛情，就有迷惘、同情、感傷等各種複雜的情感。作品中傻子與幾個女性之間雖然有肌膚之親，但很難說是愛情，而愛情對一個看似傻的人而言，是有些勉為其難。所以，作品在描寫傻子對塔娜的感情時，比較自然又比較混沌，看似清晰又有點模糊。塔娜的美是驚豔的，傻子雖然非常喜歡她的美貌，但他的智商與情感還是很難駕馭這個美貌的女性，塔娜對傻子或是無奈，或是同情，或是偶爾的欣賞，塔娜盡管與二少爺一起了，但她始終不安分，她很難在他身上尋求到一種精神的安慰。愛情能讓人沉醉，也能讓人毀滅，而作品卻在二者之間尋求到一個平衡點。因為傻子有點傻，很難讓一個美麗的女性對他寄予厚望，更何況，她是被交換過來的，所以，愛的不平等，精神交流的缺失，注定了傻子的愛就更加悲情，讓人歎息，值得深思。從另一個角度，塔娜也是土司部落鬥爭的犧牲品，著實讓人有些同情，而對她的放肆、對愛的不忠沒有過多的指責，更多了一份說不清的情感。相對塔娜而言，其他幾個與傻子有關的女性命運更是淒涼，她們隻是傻子生命中的過客，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在無奈中她們珍惜已有的一切。作品描寫傻子與她們相處中的自在與快樂，充滿浪漫氣息，尤其是草原上的姑娘，寧願獻身而不願失去在草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們的命運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但她們卻異常真實地生活著，抓住僅有的一點情感而自得其樂，在卑微的生活中過著不算光鮮但還算自在的生活。作品透過愛欲來表現人的真性情，同樣帶動了寫時代、社會和曆史，各種深藏的社會關係由此被揭示出來，作品就不僅僅局限在愛情上，更顯示了作家洞察人和社會的新的視角。
人在麵臨死亡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但作品卻另辟蹊徑，表達了一種對人物命運走向比較獨特的價值觀。土司太太明知自己無法躲避這場災難，主動選擇死亡，土司及家人和仆人可以選擇生的權利，土司也放了想求生的人，但一部分卻留下來，坦然麵對，他們對待死亡的態度無疑增加了小說獨特的韻味。二少爺的死也寫得如此平常，沒有畏懼、充滿深情，讓人捉摸不透，生命的逝去成為了常態，故小說這樣寫道：“上天啊，如果靈魂真有輪回，叫我下一生再回到這個地方，我愛這個美麗的地方！”多了意識的流動和情緒，麥其家二少爺終因殺手失去了生命，寫得如此淡定！具有撼人心魄的魅力，帶給人無窮的遐思和感歎。土司家各色人的慘烈死亡更讓人對人物命運的思考得到拓展。
作品對其他人物的命運書寫非常動人和壯烈。小說中翁波意西對生命的淡定和對新教的熱愛交織在一起，當土司說：“你已經是我奴隸了。” 翁波意西寫：“寧可死，也不做奴隸。”土司說：“我不要你死，一直把你關在牢裏 。”翁波意西寫：“也比做奴隸強。”由此可見，這個傳教士把自由、追求、信念等看得比生命本身更重要，而最為感人的是，他由於傳教而受到土司的迫害被割掉舌頭，但是他還堅持要做土司家的書記官，因為他覺得記下土司家的曆史十分有意義。這個人的堅持和執著，的確不是常人能理解和做到的。而作品中二少爺叔叔的所作所為更是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他把自己的錢財拿來幫助別人，為此，付出了畢生的心血。這兩個人身上，有更多人性的光輝，在他們的人生曆程中更寄托了作家的悲壯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