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來小說的激情憂傷書寫(3 / 3)

而作品對複仇者的命運描寫頗令人回味。小說中殺手多吉羅布為父報仇,卻是那樣的膽怯,完全沒有一般殺手的狠,著實有幾分可憐。小說中寫道:“他到達麥其家的官寨已經好幾個月了,還沒有下手,看來,他是因為缺乏足夠的勇氣。我看到這張臉,被仇恨,被膽怯,被嚴寒所折磨,變得比月亮還蒼白,比傷口還敏感。”殺手的無助引發我們的思考,他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卻背負著家族的仇恨,他內心的善良與複仇的怒火是如此的不協調,如此的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哀。他的哥哥在複仇時,也如驚弓之鳥。他們是如此善良的年輕人,但為父複仇是他們的使命,他們的膽小與可笑,反襯出他們的善良與無奈,作品中掩飾不住的是對他們命運的同情。作家細致深入地描寫複仇者命運多舛,帶給讀者的是驚奇與悸動,而二少爺對複仇者的友好與同情,又給人留下思考的空間。

而作品對仆人的命運書寫更有一種莫名的悲哀和感動。二少爺的兩個跟班既是他的仆人,也是他的朋友,在任何時候,對二少爺都是不離不棄,甚至為二少爺赴湯蹈火。他們之間表現出超越主仆關係的友情尤其可貴,相互關心和幫助成了整部小說最溫馨之處。尤其是寫到二少爺其中的一個仆人兼朋友索郎澤郎時,多少有些慘烈。他仗義,為主人去討回公道,為了朋友和主人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而被打死的慘狀觸目驚心,其忠誠、勇敢以及犧牲精神十分難能可貴。而他們的相互依戀、生死情誼具有撼人心魄的力量,也賦予其友情更為深厚的精神價值。而生為奴仆的順從和奴性、缺乏自由的生活,又使這些仆人的命運暗含悲哀。

而事實上,人生很難圓滿。表現悲劇的小說不少,但很少有像《塵埃落定》寫得這樣的具有詩意,即使是寫到二少爺的死亡,也呈現出超然物外的灑脫。作品在表現人物命運時,更多以二少爺的視角來看待這些人和事,就有十分強烈的主觀情感和濃鬱的悲情色彩,“在小說的整個敘述環境中,傻子似是始終處於一個被動的局外人的位置上,以一個傻子的眼光去看待和認識這個世界時,反而廓清了事物的本質,看清了別人未看到的真相。”④這便是生活的真諦,脫離世俗的眼光更能讓人領悟人生的奧妙。

作品比較注重人物命運的書寫,尤其是人物的真性情表現得具體而深入,愈是如此,就對人物命運有說不出的惋惜,使整個作品飄逸浪漫而又充滿曆史的厚重感,穿梭於曆史與現實的自在與愁緒結合得天衣無縫,而最重要的是帶有傷感的人物命運給整部作品帶來一些悲涼感,增加了小說表現情感的豐富性,同時,小說對人物命運的獨特表達,有一種曠達的情懷,也有對人物命運悲劇無法把控的無奈。

作品還透過人物的命運,表現了各色人的悲與喜,作品對情感的渲染與人物結合起來,成為故事的靈魂,同時,對故事人物更有理性關照,探究了人性的多樣性和複雜性。如作品中的土司形象,蘊含了對人性中善良與凶殘的思考,也表現了對權利的控製欲,在權利麵前親情的冷漠;作品中的大少爺形象,表現了人性中的自私、爭強好勝、權利欲望、嫉妒心理等。美與醜、善與惡呈現出更為複雜的態勢,作品在情感中帶給我們更多的衝擊和思考。

作家洞察世事的敏銳眼光及獨特的情感表達,發現人物命運所隱含的意義和價值內涵,彰顯了個體人物與他人命運,與時代、社會的內在關聯,拓展了小說的內涵。

四 文化碰撞的憂思

阿來小說《塵埃落定》的場景、人世紛爭、人物命運自始至終都圍繞康巴土司王朝來敘述,阿來對藏、漢文化有太多複雜的感情,作品對藏族的民風、民俗展示得非常詳盡,對藏族曆史文化傳統與漢族文化的碰撞做出了自己獨特的思考。

作品中傻子的母親是漢族女人,父親是藏族人,應該說傻子與藏漢都有血緣關係,母親起著聯係藏漢的紐帶作用。而作品的著力點還在描寫康巴土司王朝所發生的一切,充滿了神奇而豐富的藏族文化,帶給人驚奇。同時,也對違背藏族文化教義的行為做出了反思,而特別讓人感歎的是文化的逐漸現代化帶給人更多的是現實的功利,而漢人對土司之間鬥爭的介入,從某種程度上說,破壞了固有的秩序,衝擊了人們的思想觀念,帶給社會變化的同時,也使土司部落的生存方式發生著改變,傳統與現代的衝撞已是無法挽回的事實,但對藏族文化的眷戀卻隱含其中,給人更多啟迪。

阿來在藏族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書寫了自己對藏族文化的深厚感情,在作品中自然流露出對藏族文化的愛,同時,對傳統少數民族文化逐漸沒落也有些隱憂與不安。楊豔伶認為:“作為藏族人的阿來不會像一個異文化進入者那樣沉迷於籠罩在宗教信仰上的神秘氣息,他是從藏族文化的內部往外看,因而便擁有了外來者無法得到的內省視角和悲憫情懷,將筆觸直抵民族心理深處,敘寫著內化於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佛教基本教義的真正內涵。”⑤阿來對藏族文化的堅守與執著,對部分文化失落的焦慮,使該部作品具有濃鬱的憂患意識和反省意識。

作品中能夠強烈感受到阿來對藏族文化與漢族文化比較複雜的情感和理性思考,其情感中蘊涵的複雜性、深刻性思想,使作品更耐人尋味。

結 語

作家以詩意的筆調寫發生在二少爺周邊的人和事,充滿了強烈的主觀色彩,超越了一般現實小說更重寫實的特質,有更多理想色彩和浪漫特質。正如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對該部作品的評語所言:“輕巧而富有魅力,充滿靈動的詩意。”而值得關注的是,作品中無論場景、人世紛爭、人物命運、複雜的人生情態和社會形態都給人超乎現實小說的浪漫敘述,既充滿作家濃鬱的情感,同時,又飽含了對人生、社會、文化走向的獨特思考和認識。而真正能夠進入人心靈的,是傻子奇特的精神世界與各色人物命運與土司製度、藏族文化共同構成整體的現實世界,成為作品中的亮色,最終在繁華後落得一片淒涼,構成對曾有的土司製度、人物命運的感歎。作品中既有對人生、社會、文化的迷惘,又有沉澱後的深沉思考,激情書寫中蘊含傷感,當激情與感傷主宰這部作品時,帶給我們的既有情緒的張力,又有無盡的回味與思索。

注釋:

①易文翔:《曆史與人生的詩畫寓言》,《小說評論》2004年第5期。

②薑飛:《可持續崩潰與可持續寫作從〈塵埃落定〉到〈空山〉看阿來的曆史意識》,《當代文壇》2005年第5期。

③陳曉明:《小說的心理特權與曆史化的緊張關係阿來小說閱讀劄記》,《當代文壇》2008年第5期。

④才旦:《一個蘊涵多重意義的藝術形象解析阿來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中的傻子形象》,《青海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4期。

⑤楊豔伶:《阿來的意義》,《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

(作者單位: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本文係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類重點項目“激情與憂傷阿來小說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2SB163)

責任編輯 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