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超越家族姓氏,尋求女性價值
人和所有的生命一樣,由於同宗同祖而派生出生命來源一致、演變相同的血脈相傳,進而形成家族譜係,猶如一粒種子而繁衍出來的植物群落。這種由血緣姻親建立起來的家族,千百年來形成了中國所獨有的以血緣紐帶為核心和以譜係記載為傳承的家族文化,正如著名哲學家錢穆說的:“‘家族’是中國文化最主要的柱石,我們幾乎可以說,中國文化,全部都從家族觀念上築起先有家族觀念乃有人道觀念,先有人道觀念乃有其他的一切。”①小說敘述了主人公如何固執地找回失憶的家族姓氏,又怎樣融入更加廣闊的社會大家庭,如果說超越世俗成見,讓主人公沐浴著大愛無疆的溫暖陽光,那麼超越家族姓氏,讓我們開始走近女性價值的地平線,這是《尋根》給我們更有意義的啟示。
由於在“我”正要出院時,竟然認出了同一個病室的段家夫婦罹難女兒遺物上用“女書”寫的“奇怪”文字。因此:
他們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段於歸。老先生說,我們結緣,是因為他們女兒的那個木盒子,特別是盒子上的女書,之子於歸,宜其家室,名叫於歸,可做永遠的紀念。另外就是,於歸,有讓你的記憶回歸的意思,你能早早地找回你的曆史,是你新生命中的一號大事。
對於失憶後的主人公姓甚名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是這個溫馨家庭的一員了,開始走出地震傷痛的陰影。去派出所申請戶籍,到人才市場去應聘工作,做攝影家的模特兒,做電台的節目主持人,還投入了白鶴鄉的“城鄉一體化”。她深情地感慨道: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我又是一個幸運兒,你看,我原本什麼也沒有,到現在,很多東西似乎又都回來了,家庭(如果段家能算做我的一個臨時的家的話),友情(如果戴未明、妞妞他們能算我的朋友的話),事業(如果平麵模特也算一種事業的話),甚至,連正常人都可遇不可求的愛情,好像也總在我身邊若隱若現。還有!連工作機會都要來了,是正常的社會工作,而不是基於同情而提供給我的勞動報酬。這個太重要了,我很快就會有完整的“自我”了。
社會並不因為她是一個沒有姓氏、沒有曆史、沒有歸宿的女性而拋棄她,而是在予以關懷幫助的過程中,讓她尋求到了一個人女人完整的“自我”的價值。
在這次地震災難的打擊下,她因失去記憶而失卻了原本應該擁有的家族姓氏、情感歸宿和故鄉印象等,但是,也正是災難給她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這其中彌足珍貴的是現代意義上的女性價值的獲得,那就是作為社會而不僅僅是家族一員的女人應該擁有的獨立的人格、自力的生活、努力的拚搏。正如主人公深切認識到的“工作能讓我自食其力,獲得勞動報酬,也能讓我回歸社會,融入社會。”
小說的主人公被重新命名為“段於歸”,讓她既在情感上深深地依戀著段家,又在理智上決絕地要離開這個家,去尋找職業,去打拚社會。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看,女性在家族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她承擔著恩格斯闡述的“物質資料的生產”和“人自身的生產”的“兩種生產”的使命。女性所具有的古老而自然的意義在小說中得以彰顯,如果“滯留”段家,將完成她生兒育女的母親職責,如果“逃離”段家,將實現她職業事業的社會使命。小說於此再一次提出了“女性價值”是什麼的命題,如果說在遠古時期是“兩種生產”一肩挑,在封建時代是相夫教子的“一種生產”的承擔者,那麼在現代社會呢?情況變得更加複雜了,小說的主人公是呆在段家做一個好女人呢,還是走出段家做一個社會人呢?她正是帶著深深的歉疚和無限的依戀,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和折磨,踏上漫漫的尋根路,去尋求職業,去拚搏事業。作者薑明以獨特而深邃的筆端,讓我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遠古時代,再一次領略了從事“兩種生產” 的女性偉大而神聖的風采。
三 穿越物質世界,尋覓精神家園
物質世界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當今時代。當災難將我們苦心經營的物質世界瞬間摧毀後,那麼我們理解的“災後重建”已經不能止步於物質的層麵了。於是《尋根》就提出了一個比心靈撫慰更重要的精神重建命題,這裏的精神重建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諸如樹立頑強的生活信念、堅定科學的人生價值、更新既往的自然理念、建立和諧的生命倫理等,而是開啟了我們生命的“尋根”思維,啟發著人類文化的“尋根”意義,從個體生命的曆史和現實、際遇和處境,展開倫理學的質詢,並予以文化學的命名,進而為個體更是為人類尋覓日漸荒蕪的精神家園。
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奪取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的記憶,於是,她開始了艱難的尋根之路……薑明以詩人般的奇思妙想,為我們編織神奇的故事,為我們營造傳奇的經曆,為我們提供詭奇的文本。它緊扣主人公“尋根”個體的生命之根和民族的文化之根的主題和線索,圍繞主人公因地震災難導致不幸失去記憶後所曆經的紛繁世相、所見聞的人生百態,透露這麼一個信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以個體“我”的失憶而喚醒了人類的記憶,因為記憶就是曆史和文化。以個體“我”的漫漫尋根路回溯了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中華文化的發軔和演變。其實,女主人公段於歸是否能尋找到“根”和尋找到什麼樣的“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尋根經曆和尋根意義。她在成都平原廣闊的城市和鄉村出入穿梭,在傳統文化和現代文明中浮沉和迷失,以白紙般的履曆重構人生,經曆苦痛、撕裂、重組和新生。在尋找過程之中,個人的過往曆史與浩大的土地上民族的文化記憶巧妙穿插,個人的前途命運與高歌猛進的城鄉進程渾然一體,個人的生命密碼與傳統文化基因的流失和存續環環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