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超越災難書寫的美學立意(3 / 3)

這個被重新起名為段於歸的姑娘成了段家的養女後,物質生活層麵十分優裕,然而,精神層麵呢?並不因為“我”是他們收養的而對“我”另眼相待,而是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讓人很累。小說是這樣寫的:

段家於我,恩重如山。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住,對我還特別好,很多時候,仿佛並非我是寄人籬下,反而是他們要看我臉色說話做事。這個顯然太過了。

是相敬如賓的感覺讓人生疏?是敏感話題的規避讓人隔閡?還是她的到來影響了原有的秩序?也許都有吧,但是深層次的是“我”沒有真正意義上“家”的歸宿感。由此可見,物質世界隻能滿足一個人的身體需要,而心靈的需求隻有在心靈的寄托中才能找到歸宿。為了找到自己的姓氏和故鄉,更是為了找到女性的尊嚴和價值,“我”嚐試過多種職業,在工作中感受存在的意義,如在電台主持節目,對白鶴鄉綠色生態產業的開發,出席台兒莊文化建設的論壇等。當女主人公來到了地震重災區理縣,這裏古樸嘹亮的羌寨對唱山歌、流金溢彩的羌女手工刺繡、蒼涼高亢的羌族祭山祝詞讓她震動,在找到自己姓氏的同時,更發現了精神文化的神奇感召,她在一瞬間頓悟到:“羌,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是我的根,也是我們大家的根。”

毫無疑問,這個所謂的“根”就是我們的精神家園,我們生命賴以依托的信仰和依據的信念,“一般來說,精神家園指人的精神支柱、情感寄托和心靈歸宿,是人們對生活意義、生存價值和生命歸宿的一種精神與文化認同。”②《尋根》和以往災難文學的宏大敘事不一樣,在尋覓精神家園的路標指向上,以個體失憶為獨特視角,以尋找姓氏、故鄉和既往為主要內容,記敘了主人公穿越物質世界的樊籬抵達精神家園的漫漫路途。段於歸在段家衣食無憂,應有盡有,盡享天倫之樂,然而她為什麼還要去外麵打拚呢?與其說是為了尋根問祖,找到自己的姓氏,不如說是實現女性人生價值;與其說是為了過一種獨立而有尊嚴的生活,不如說是讓靈魂得以安放,讓生命不再失重。正是像段於歸這樣能夠承擔“兩種生產” 的女性大量湧現,人類文明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人類社會實現了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的物質生活條件才越來越好,就這個意義而言,《尋根》不但具有回歸女性生命本質的文化人類學的價值,而且有著彰顯女性生命意義的現代社會學含義,更有著文化生態學的啟迪意義。這就是當我們的物質文明建設日益發達的時候,如何使我們的精神文明與之匹配,相得益彰,協調同步呢?就小說所涉及到的“災後重建”話題來看,隻有兩個文明一起抓,兩個建設一起上,使隻有“人的生產”的女性成為“人”的意義上“兩種生產”的女性,使隻注重生物功能的“人”成為真正意義上如馬克思所期待的“全麵發展”的人類,才能真正實現“災後重建”的文化生態學意義上的可持續和協調性的科學發展。

作為一本表現地震災難的力作,盡管它沒有簡單地再現地震災難的場景和抗震救災的場麵,沒有渲染親人死亡的悲痛和家園毀滅的無奈,也沒有表現眾誌成城和萬眾一心的民族精神,甚至沒有表現大愛無疆和血濃於水的中華情結,一句話,薑明沒有采納地震災難文學通常應該具備的元素,但是作者沒有回避更沒有粉飾死亡的意義,而是通過失去記憶,失去曾經美好的生活、曾經年青的生命,用一種比死亡更令人恐怖的遭遇即精神死亡的方式,來側擊和暗示當今社會經濟飛速發展,而我們有關曆史文化的符號、大量古老的工藝、民間的技藝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正在急劇地消失,這是比個體生命死亡更為可怕的災難。《尋根》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我們意識到了達摩克利斯的災難之劍隨時降臨的不僅是個體生命,而且包括人類的文化生命。就這個意義而言,災難喚醒的不僅是居安思危的戰栗,更是生命同在的悲憫。正如海明威在《喪鍾為誰而鳴》中引用英國詩人鄧恩的詩句:“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去打聽喪鍾為誰而鳴,它就是為你而敲響。”

於此,《尋根》的災難書寫在超越藝術學魅力和社會學意義的基礎上,站在更高的有關生命存在價值的美學立意上,從文化精神的關懷層麵上,將筆墨傾瀉在人物的心靈天地,而且筆觸直指我們的精神世界,筆端直刺生命的文化奧秘。這就是筆者發現小說所尋之“根”,及其根脈延展過程之所在:在跨越世俗成見中,尋回人倫親情;在超越家族姓氏中,尋求女性價值;在穿越物質世界中,尋求精神家園。

注釋:

①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商務印書館1994年6月版,第51頁。

②歐陽康:《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如何構建》,《光明日報》,2012年2月28日。

責任編輯 童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