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2 / 3)

普幹戚說:“誰胡鬧了?我們鐵中都動員好幾次了,好多人都報了名。”

普刑天說:“你不能去。你得準備一下,過兩天和媽媽一起去英國。”

普幹戚說:“我想和永良在一起。”

普刑天說:“你到底是想去山東,還是想和永良在一起?”

普幹戚說:“我不在乎去哪兒,永良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就想和他在一起,參加光明世界的狂歡。”

普刑天說:“小妹……”

吉林說:“好了好了,幹戚這樣沒有什麼不對,她都十六歲了,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永良在爭取加入組織,她能和永良保持一致,說明她有革命覺悟。刑天,倒是你,應該在革命的關鍵時刻走出關鍵的一步。”

普刑天看吉林。

吉林深情地看著普刑天:“刑天,我希望,在人民解放的事業中,你我能攜手同進。”

夜深沉,風勁道。站崗的哨兵在醫院大門口縮著腦袋,凍得直跺腳。

稍遠處,魏九斤站在屋簷的黑暗中,一改白天的裝束,軍裝穿得整整齊齊,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冬帽齊耳戴得正正規規,露出半截傷疤。

葫蘆過來,小聲說:“營長,武連長他們準備好了。”

魏九斤抬頭看了看月亮,小聲說:“行動。”

葫蘆悄沒聲兒地離開。一會兒,黑暗中傳來蟈蟈的鳴叫聲。

普幹戚的房間雅致而又闊氣。普幹戚在收拾東西。床上一口大皮箱,地上一口大皮箱,到處散亂著花花綠綠的衣裳,普幹戚拿不準應該帶上哪些,一架機械火車頭玩具也想帶,為難。

普刑天輕手輕腳進來:“喂,公主,怎麼還沒收拾完?一會兒吉林和永良就來接我們了。”

普幹戚高興地說:“哥,來得正好,我正拿不定主意,你說我是帶車頭,還是帶卜加丘?”

普刑天說:“不是告訴你了,路上得走半個月,不能帶太多東西。”

普幹戚說:“是沒帶太多,就帶幾件衣裳。革命沒說不穿衣裳吧?玩具我隻帶一個。哥,要不給媽媽她們說,讓吳叔送送我們,奧斯汀能坐四個人,我,你,吉林姐,永良,行李也能放下。”

普刑天說:“你當是去東京看櫻花呀?我們是去革命,有革命者開著奧斯汀,還讓家裏賬房先生送的?”

普幹戚說:“那怎麼辦,你讓我走路去革命呀?”

普刑天愣了一下,說:“你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沒問吉林我們怎麼入關,沒想到這革命的第一步怎麼走。”他壓住鼓鼓囊囊的皮箱,扣好皮帶,提著往外走。

普幹戚說:“哎,還有一口呢!”

普刑天說:“我那兒有一口,隻能替你拿一口。”

普幹戚說:“讓永良幫我拿。”

普刑天說:“小妹,懂點兒事好不好,不管路怎麼走,我們是去革命,不是去逛公園,人家永良是團員,你不要影響他。”

普刑天拉開門,朝門外看了看,提著沉重的箱子出去了。普幹戚遺憾地看另一口箱子,再看滿屋的衣裳和玩具,在床邊傷感地坐下了。

普刑天探進腦袋,小聲說:“喂,公主,你不走我可走了。”

普幹戚從床邊站起來,把懷裏的卜加丘輕輕放在床頭,攥緊拳頭自己給自己鼓了一把勁,拎起一口小衣箱,跟上普刑天,人沒出門就差點兒摔跟頭。

普刑天再探回腦袋,埋怨道:“你到底能不能出門?”

普幹戚眼淚都快下來了:“你就不能鼓勵鼓勵我?”

普刑天放下箱子,把普幹戚拉到自己身邊,替她理了理小辮兒,溫存地說:“小妹,小妹你聽我說,你比我勇敢,你愛永良愛得這麼堅決,能跟他去任何地方,要不是你,我走不出這一步。”

普幹戚破涕為笑:“誰信你。我都看出來了,你是為吉林姐姐選擇了革命。吉林姐姐讓你上刀山,你會毫不猶豫地站到刀尖上去,你是為她才這樣做的。可我愛聽你誇我。”

普刑天說:“不,你錯了。”

普幹戚不解:“你不是為吉林姐姐?”

普刑天說:“是,又不是。我愛吉林,我會為她做我能做的一切。可我更愛真理。中國正在發生史無前例的改變,一個公平進步的新中國將要建立,這是幾千年來中國曆史上沒有發生過的,是這個時代的中國青年的福分。吉林說得對,我應該參加進去,因為這個,我才選擇了做一個革命者。”

普刑天把手伸給普幹戚,說:“來,小妹。”他握住妹妹的手說,“我們是軟弱的,是革命讓我們走出了這一步,我們一定要跟上革命,走出自己的世界來。”

普幹戚激動地說:“嗯。”

普刑天把小衣箱撿起來遞給普幹戚,說:“走吧。”

幹部宿舍裏,兩名醫院的幹部被捆得結結實實,嘴用毛巾堵住,在炕上掙紮著。

武宮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向幹部道歉說:“同誌,實在不好意思,為了保證我營南下追趕部隊任務的順利完成,你們就吃點兒苦。我沒捆得太結實,一會兒會有人來給你們鬆綁。”

排長王茂林進來,小聲說:“連長,都解決了。”

武宮一本正經批評王茂林:“怎麼說話,解決解決的,要說都商量好了。”

王茂林說:“沒商量,是硬來的,就是解決。”

武宮說:“就算解決,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非得說得那麼難聽,讓人聽著多難受啊?走。”

武宮轉身,恭恭正正向被綁的幹部們敬禮,帶著王茂林和幾名戰士匆匆離去。

普刑天吃力地拎著普幹戚的大皮箱和自己的小箱子,普幹戚拎著小衣箱,兩個人悄悄從樓上下來,進了院子。他們站住了。院子裏,普刑天的母親桂氏和普幹戚的母親魯氏站在那裏。

普幹戚驚愕:“媽?大媽媽?”

魯氏指普家兄妹:“我說他倆神神道道,一準兒有事兒,讓我說對了吧。戚兒,你這是幹什麼?刑天,你要把妹妹帶到哪裏去?”魯氏上前奪普幹戚手裏的衣箱,“給我,我不許你走,你哪兒也不許去。”

普幹戚往回奪衣箱:“媽,媽您給我,您這是幹什麼呀?”

魯氏扭頭朝洋樓喊:“吳叔,德陽,棕兒,你們沒聽見哪?還不快下來攔住小姐少爺!”

樓下仆人房間的燈亮了。桂氏站在那裏沒動,難過地看著普刑天。

普刑天低下頭,再抬起來,叫了一聲:“媽。”

桂氏怨恨地問:“你就不肯告訴媽一聲,非得這樣?”

普刑天說:“媽,我是去尋找光明,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桂氏說:“有這樣黑夜裏偷偷摸摸去尋找光明的?”

普刑天說:“媽,我是一隻蛾子,我被這樣的家庭憋得喘不過氣來,我就是不想再待在黑暗裏,才這樣做的。我知道光明它在哪兒,我得去找它。”

魯氏說:“你們不能走。”

普刑天慢慢地抬起頭,堅定地說:“我和妹妹一定要走,誰也攔不住我們。”

普家一眾仆人從屋裏出來,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魯氏生氣地說:“還站著幹什麼,還不把小姐少爺攔回去?”

普幹戚驕橫地說仆人們:“看誰敢,我讓爸爸收拾你們!”

魯氏頓腳:“戚兒,你要氣死我!”

普刑天不看仆人,不看魯氏,堅定地看著桂氏。仆人在魯氏的帶領下上前,奪下普幹戚手裏的衣箱,再奪下普刑天手裏的皮箱。

普幹戚氣憤地喊:“還給我!快還給我!你們這些反動派的奴才,狗腿子,你們都是反動派!哥,你就由著他們哪?我們還一步都沒走出去呢,你不想革命了?”

普刑天站在那裏沒動,看著桂氏:“媽,您別攔我,您攔不住。我認準自己的路了,就算您讓他們在我麵前站成一堵牆,我也會走。”

桂氏傷心:“孩子,是什麼讓你這樣鐵了心?”

普刑天說:“是光明,我從來沒有這樣渴望過它。媽,您就當兒不孝了。”

普刑天說罷,走向桂氏。他伸出手去,深情地捧住了母親的臉。桂氏眼裏有淚花,看著兒子。普刑天一點一點地鬆開捧著母親臉的手巴掌,輕輕地叫了一聲媽,給桂氏跪下,鄭重地磕了一個頭。淚水從桂氏臉上流淌下來。普刑天站起來,不再看任何人,從桂氏身邊走過,向大門走去。桂氏站在那裏沒動,傷心欲絕地看著普刑天的背影。

普幹戚一看普刑天走了,不再搶衣箱,跟上普刑天。女仆要去攔她,被她一掌推開。魯氏追上去攔住普幹戚,再攔普刑天。

魯氏說:“戚兒,刑天,你們不能走,我不讓你們走……”魯氏說罷一把抱住普刑天的腿,坐到地上,“你們出這大門一步,我就跳井去!”

普刑天拿小媽沒辦法,一時失去主張。

普幹戚急得跳腳:“媽您放開,您放開呀媽……”

大門被咚咚地敲響。仆人打開門。桂氏魯氏不解地看著站在她們麵前的吉林,還有吉林身後的婁永良、周行水等青年學生。

桂氏說:“吉姑娘,你們這是幹什麼?”

魯氏說:“深更半夜,你們怎麼往人家家裏闖?”伸手指婁永良,“我現在知道了,全是你這個煤黑小子鬧的!”

婁永良一臉複雜的神色,欲說還休。

普幹戚憤怒地說:“媽,不許您汙辱他!”

婁永良感激地看普幹戚。普幹戚勇敢地站到婁永良身邊去。魯氏氣壞了。

吉林說:“桂夫人,魯夫人,二位夫人請息怒。我是代表南下支援團到這兒來接普刑天和普幹戚兩位團員同誌的。”

桂氏問:“誰給你的權力,讓你接別人家的孩子?”

魯氏說:“你們還有點王法沒有,哪有公然搶人家兒女的事?”

吉林笑了笑,說:“東北已經解放了,全國很快就會解放,你們說的王法,已經不存在了,你們問的權力倒是有,那就是人民的權力。普刑天和普幹戚自願報名參加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你們阻攔他們,就是阻撓中國人民的解放,這個法,你們敢往上撞嗎?別說你們,我想,就算普漢霖先生在這兒,他未必也敢往上撞吧?”

魯氏愣在那裏。她回頭看桂氏。桂氏深深地看了普刑天一眼,慢慢回頭,穿過不知所措的仆人,往屋裏走去。

普刑天的目光隨著桂氏走。他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吉林伸手握住普刑天。普刑天從吉林手掌中掙出自己的手。他的目光仍然在母親身上。

林院長帶著兩名醫生給一名三營的重傷員檢查腹部上的傷口。他問傷員:“這裏呢?這裏疼不疼?”

傷員呻吟:“疼,疼得厲害……哎喲……”

林院長問:“有腫脹的感覺沒有?好像有口氣憋在裏麵?”

傷員說:“腫脹得厲害……很多氣……一個排的氣……”

醫生輕輕叫:“院長……”

林院長說:“是術後感染。叫小劉她們起來,準備做穿刺。”

醫生再叫:“院長……”

林院長抬頭看醫生,再順著醫生的目光看過去。病房裏,一半的床空著。林院長下意識地回頭。魏九斤站在門口,衣著整齊,身後跟著興奮不已的葫蘆。

林院長意識到什麼:“魏營長?”

病房裏的傷員都醒了,坐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一幕。

魏九斤走到林院長麵前,將手中一張紙展開,咳了一聲,鄭重其事地念道:“檢討書,茲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八師一一五團三營遼沈戰役負傷官兵二十七人,由營長魏九斤決定,其中五人留下繼續養傷,二十二人未經南滿子野戰醫院許可擅自歸隊,特作深刻檢討。三營營長魏九斤存據。”

林院長說:“魏營長,你這樣行不通,我不會放你走的。”

魏九斤認真地把檢討書折疊好,拿過林院長的一隻手,把檢討書放在林院長手裏:“號吹了,我得走。”

魏九斤轉身往門口走去,差點兒沒撞倒披著外衣站在門口的朱治國和一群看熱鬧的傷員。林院長想攆上去,身後三營負重傷的傷員撲上去死死抱住他。另兩個醫生也被三營的重傷號給抱住了。

林院長憤怒地說:“你們幹什麼,你們,你們這是無組織無紀律!我會向上級反映的!”

魏九斤頭也沒回,風刮般和葫蘆消失在病房門口。

三營的重傷號紅著眼圈朝門外喊:“營長,替我們多殺敵!”

朱治國目瞪口呆:“操,他魏九斤想幹什麼,還整出打阻擊的隊伍來了?仗著他是攻尖營就胡來呀?”

魏九斤帶著三營的傷員們穿過院子朝門口走去。

哨兵喊:“幹什麼?站住!”

魏九斤一言不發,大步向門口走去。

哨兵把肩上的槍卸下來,握在手中:“站住!再不站住我就……”

哨兵沒喊出第二聲,身後摸出武宮和王茂林,利索地解除了他的武器,快速將他綁在大門上。

哨兵掙紮著喊:“你們幹什麼?”

王茂林埋怨哨兵:“別嚷,都睡覺呢,嚷嚷醒了你去哄啊?”

哨兵壓低聲音著急地說:“武連長,你們這是違反紀律!”

“可不是嗎,違反大了。”武宮熟練地卸掉槍栓,槍掛在哨兵脖子上,“槍栓給你放在十步外的牆腳下,記著去取,取回來好好擦擦,別讓露水上了鏽。”

兩個人說話工夫,魏九斤看也沒看哨兵一眼,邁步出了大門。三營的傷員們魚貫跟上。武宮試了試哨兵身上繩索的鬆緊,也消失掉了。

王茂林跑出幾步,想起什麼,回頭給哨兵敬了個禮,禮貌地說:“咱們不說解決,就算商量的。”

王茂林消失在黑暗中。被捆在那兒的哨兵愕然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天剛亮。四方台火車站。

初冬時節,北方有霧,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下升起,軍人和支前民工大聲吆喝著匆匆來往,人們疊映在巨大的太陽中,像是臥在一隻巨大而又溫暖的蛋黃裏。

巨大的蛋黃中走出來吉林,然後是普刑天和其他青年學生。他們走了一夜的路,一臉倦色,精神頭卻很足。

婁永良跑來,興奮地說:“吉林,找到財政大學的領導了,他們在等我們。”

吉林說:“我們快去。”

眾人正欲走開,身後傳來普幹戚的呼叫聲:“放開我!放開我!”

眾人回頭看。不遠處,普幹戚一手捏一隻爐箆果子,人被幾名青壯男人堵住,兩名男人抓住普幹戚的胳膊。稍遠處,一順溜兒帶篷的人力車停在那裏。

普幹戚掙紮著說:“鬆手,臭男人!”

普刑天一看,拔腿奔過去,推抓著普幹戚的男人:“你們幹什麼,放開她!”

普幹戚掙脫掉抓住她的男人,有氣,手裏的爐箆果子順手塞進一個男人嘴裏,把男人噎得夠嗆。普幹戚說:“都解放成這樣了,還敢當街搶人,沒看到解放軍來來回回地走,膽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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