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3 / 3)

“戚兒,刑天,休得無禮。”說話中,一個身著長衫夾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普刑天一愣:“七舅?”

普幹戚不高興:“七舅,原來是您的人,您這是幹什麼?”

七舅說:“你問我,我還要問你。看把你媽氣成什麼樣兒,一夜沒睡,眼都哭腫了。還有你,刑天,有你這樣做兒子的嗎?”

普刑天問:“是我媽叫您來的?”

七舅說:“不興啊?你爹不在,由著你倆氣兩位母親,這叫什麼?解放成什麼樣兒能讓你們這樣?解放軍來來回回,他管不管你們這兩個不孝兒女?”

普刑天說:“七舅,我和小妹並沒有不孝。我們是做兒女的,可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理想;我們要求過自己的生活,過理想的生活,錯在什麼地方?”

七舅說:“還強嘴!給我帶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一旁的家丁們聽主子吩咐,上前去抓普刑天兄妹倆。普刑天掙紮。

吉林攔住說:“幹什麼?看你們誰敢動他倆。他倆是南下支援團的人,是革命的人,誰動他倆就是動革命!”

七舅瞟了吉林一眼:“你是誰?”

吉林一挺胸脯:“南下支援團分隊長吉林。”

七舅冷冷地說:“聽你這麼說,我該叫你革命同誌了。看得出來,你這位同誌不是一般的同誌,是半個俄國同誌吧?”

吉林也冷笑:“算你說對了,我媽是蘇聯教師。怎麼,七舅想和我討論蘇聯革命?”

七舅說:“你們俄國人已經離開兩年了,東北不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就算沒離開,你也管不到我普家的事。帶走。”

家丁們挾持著普刑天兄妹往人力車那邊走。普刑天兄妹倆掙紮著。吉林要攔攔不住,氣得要命。婁永良和周行水急得要命,帶著幾個青年學生上前去搶人,車站前一片混亂。

“住手!”

一聲喝斥,人群前出現魏九斤,還有三營的傷員們。

傷員們也是走了一夜的路,走疲了,傷沒好全,行動上不方便,就那樣也沒攔著他們,看自己營長的喝斥嚇住了眾人,幾個家丁還扭著普家兄妹倆,上去把家丁們給推搡開了。

吉林像是見到了救星,說:“同誌,你們來得太好了,管管這些阻止革命的反動派!”

魏九斤打量了一下吉林,突然咧嘴笑,又突然不笑了。吉林被魏九斤的快速變臉弄懵了。魏九斤不再管吉林,打量普家兄妹倆:“你們是幹什麼的?他們為什麼要阻攔你們?”

吉林說:“我們是南下支援團的,入關去山東報到,他們在破壞支援全國解放運動。”

魏九斤把目光轉向七舅。七舅有些忐忑,但強撐著,說:“這位首長,敝人是他們兄妹倆的舅舅,是來帶他們回家的,不是破壞分子。首長明鑒,不要聽她中傷。”

魏九斤攔住欲爭辯的吉林,示意她住嘴,靠邊,和和氣氣說七舅:“大爺,人家是公家的人,公家辦事兒,你弄幾條漢子當街拉拉扯扯,沒破壞也少不了嫌疑,對吧。”

七舅說:“首長,兩個孩子不懂事,跟著瞎胡鬧,他們的母親不放心,我替他們的母親來領人。”

魏九斤嘻嘻笑著,把目光轉向普家兄妹倆:“你倆多大?”

普刑天剛要開口,普幹戚搶了過去:“我哥十八,我十九。我們都是大人。”

普幹戚的話把魏九斤逗樂了。官兵們也樂。吉林等人又好氣又好笑。普幹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普刑天說:“同誌,我十八沒錯,我妹妹十六。”

魏九斤說:“十六,不小了,我十六排長都幹上一年半了。那你們還愣在這兒幹嗎,還不趕快南下,去晚了看你們支援誰去。”

普家兄妹高興了。吉林也高興了,朝魏九斤投去感激的一瞥,招呼青年學生們走。

七舅不甘,上前攔住:“哎,不能走。”

魏九斤皺眉頭:“我說你這位老先生,怎麼不知好歹。沒聽說呀,人家趕路去山東,大老遠的,你不弄一籃糖皮餜子慰勞慰勞,在這兒截道,土匪似的,他倆算你什麼孩子?”

七舅不高興:“他們去哪兒敝人不操心,兩個孩子敝人得帶回去。首長,這種事你管不上。”

魏九斤更不高興:“誰說管不上?天上的鳥兒要飛正了,我不管,地上的蟲子要爬順了,我不管,這革命的事兒,我還正管著。我告訴您,您年紀大,我尊稱您一聲大爺,可您要阻攔解放,我大爺不叫您了,我把您全部幹淨的消滅之,明白了?”

魏九斤轉頭向吉林和普家兄妹大聲下令:“都有,臉衝南,腿抬高,大步走。我看誰敢踩你們鞋跟一下!”

吉林敬佩地看了魏九斤一眼,對青年學生們一揮手:“走!”

魏九斤看著青年們走遠,回頭見七舅無奈地站在那裏,臉上突然溫暖下來,認真地對七舅說:“大爺,您這挺光榮的,兩個孩子支援全國解放,別人家攤都攤不上。我參加革命那會兒是讓我媽攆出來的,哪有這麼好的條件,還讓坐火車。行了,您啊,快回去歇著吧,一會兒有人給您家敲鑼打鼓送喜報,您別趕不上熱鬧,啊?”

一列破破爛爛敞著蓋的貨車停在站台上,車廂裏人滿為患全是軍人,還有人在不斷往上擠。火車鳴著笛,站台長和軍代表揮舞著小旗,吼叫著讓人別再往上爬。

魏九斤已經上了車,正指揮三營的傷員往車上上。指揮不是好好的指揮,嘴裏嘖嘖的,挖苦人:“哎呀呀,讓你們養幾天傷就養出膘了,我看你們回去怎麼越壕溝。王茂林,你摳車幫子呀,摳人家蛋兒幹什麼,鴨子也比你上架快,還大白天的,真讓我臊死了。”

葫蘆走了一夜,屁股上的槍傷綻開了,疼得爬不上車廂,急得直喊。魏九斤從幾名軍人身上翻過去,把葫蘆給拽上車。

葫蘆捂著屁股咧嘴笑:“好險上不來。”

魏九斤抽著聲兒樂:“你說你屁大點兒孩子,讓人打哪兒不行,衝鋒你拿屁股對著敵人幹什麼,讓人往屁股上打。”

下麵有戰士叫魏九斤:“營長,營長,拉我一把!”

魏九斤不理會:“拉什麼,自己上,我隻管我首長。”

站台下,吉林和普刑天等人擠過來。他們根本不是軍人的對手,讓軍人們擠得東一個西一個。普幹戚小辮兒擠散了,大聲叫婁永良。婁永良去救普幹戚,結果自己卻被擠得沒了影兒。周行水的眼鏡讓人擠掉了,想勾身撿眼鏡。普刑天眼疾手快把他抱住,沒讓他被人踩住。火車再一次拉響笛。吉林急壞了,她一眼看見魏九斤。

三營的官兵都上了車,魏九斤站在車廂邊用帽子煽著風嘻嘻笑著看車下的風景。

武宮彙報:“全上來了,一個沒落下。”

魏九斤收了笑,白武宮一眼:“落下能叫三營,讓他去別的部隊抱窩去。”

吉林大喜,朝魏九斤喊:“喂,解放軍!解放軍!”

吉林聲音亮,像夜鶯鳴叫,好多人都聽見了,回頭朝她看。車上的魏九斤也聽見了,朝吉林的方向看了一眼。隻一眼,麵無表情地轉回頭,順一根枯樹枝在嘴上叼著,對武宮說:“八連長,讓大家夥互相靠著打個盹,車隻能到錦州,到那兒給坦克大炮挪地方,我們得練腿了。”

說話間,車開了,越開越快,把站台上的人們落在後麵,很快看不見了。

葫蘆說:“營長,我們去哪兒找部隊?”

魏九斤舒坦地靠在武宮背上,賣關子說:“那要看怎麼找。想盡快參加戰鬥,拿鼻子找。想名正言順的參加戰鬥,用嘴和腦子。”見葫蘆不解地看他,他得意了,說,“不知道吧?學著,以後當上營長,好帶著你的戰士鬧暴動,從醫院裏逃跑,別讓醫生老往你屁股蛋上抹紅藥水,跟個猴子似的。”他把一名軍人的胳膊從自己腰邊拿開,讓自己在武宮的背上靠得盡可能舒坦些,眉飛色舞地給自己的通訊員上課,“整個東野都入了關,大部隊長途奔襲,建製全亂了,別說各縱隊的兵站和留守處,團以下單位,野指都不一定知道它們走到哪兒了,問誰去?同誌,三十八師一一五團在哪兒?人家怎麼告訴你?我們也在找自己的部隊,你知道二十七師八十二團在哪兒嗎?”

葫蘆傻了:“那怎麼找啊?”

魏九斤樂:“所以說,得用鼻子、嘴和腦子。想盡快打上,用鼻子,聞著哪兒硝煙味兒濃,就奔哪兒,管他誰的建製,都是東野的人,隻要沒人踢你屁股,撈上就打,打完接著找。不過,攻尖戰沒你的份兒,那得人家自己的心肝寶貝上。”

葫蘆問:“那,名正言順呢?”

魏九斤說:“那就得找自己的部隊,別來摘桃摸瓜那一套。先動腦子,再張嘴問,見到東野的人就問,三十八師在哪兒,問一個不知道問下一個。怎麼動腦子?不光咱三十八師,三十七師三十九師也問。你想啊,不到關鍵時刻,兄弟分不了家,這兩個師在,咱們師遠不了。就這叫動腦子。你說對吧,武宮?”魏九斤用胳膊肘身後的武宮。武宮沒動靜。魏九斤偏頭往後看,那一個已經發出了響亮的呼嚕聲。魏九斤不高興地說:“嘿,我這兒上課呢,他倒睡上了。所以說,賣魚的,一點兒不謙遜。”

葫蘆嘿嘿地笑:“營長,你哪是幹營長的,你是參謀長的腦袋。可是,你都這樣聰明了,人家叫你,你還傻愣著不搭理人家。”

魏九斤不解:“誰叫我?我不搭理誰了?”

葫蘆說:“剛才車開那會兒,南下支援隊那個姑娘,她在車下叫你。”

魏九斤更糊塗:“什麼支援隊?我不認識哪個支援隊呀。”

葫蘆說:“你忘了,上車前,他們讓人攔住,你管閑事兒,你說不叫人家大爺,你全部幹淨的消滅之。”

魏九斤想起來了:“有這麼回事兒。還真是他們。你怎麼就記住了?”

葫蘆說:“那個姑娘,一雙大眼睛,藍得像天空,太美了!”

魏九斤說:“沒事兒你看人家姑娘眼睛幹嗎?她是叫我?”

葫蘆說:“我又沒管人家閑事,她又不認識我,就你在那兒指手畫腳半天,個兒又高,人家看得脖子都仰累了,隻能是你。”

魏九斤恍然大悟:“哦。”那麼拉長聲音哦一聲,覺得不過癮,勾起身子往回看。站台早丟在老後麵了,什麼也看不見,倒是身子一動,把睡得香香的武宮給閃到地上去了。

日正中天,張家口城外一一五團指揮部。指揮部設在一棟北方農村的四合院裏。遠處不斷有炮彈炸響的聲音傳來。參謀和通訊人員來來回回穿梭於堂屋與廂房之間。

葫蘆趴在堂屋門口偷聽。屋裏傳來寧團長訓斥部下的聲音:“……仗剛打上你就要增援,你當你是一縱啊你張口就來。團預備給不了你,兵源的事兒你自己解決……”

葫蘆沒躲贏,讓屋裏衝出的二營長撞得貼到土牆上,貼一臉牆灰。二營長看也不看葫蘆,氣呼呼地把帽子往腦袋上扣,人朝院子外衝:“德行,不給就不給,都是黨領導,我又不是小媽養的,拿一縱氣什麼人?”

葫蘆齜牙咧嘴摸屁股,屋裏又傳來寧團長提高八度的聲音。葫蘆連忙往門口貼。

寧團長說:“魏九斤,你能啊,肚子上穿個洞也沒能攔住你,仗讓你打到自己的醫院去了……”

指揮部裏一片忙碌。魏九斤回到部隊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不認生,自己給自己倒水摸饃,不斷親昵地拍打旁邊參謀警衛的肩。聽寧團長說他,嘻嘻地笑,掰半塊饃往嘴裏填,用力嚼。

寧團長說:“還笑?有臉嗎你?縱隊白主任電話都掛到團裏了,知道怎麼說?影、響、惡、劣。我賴得稀罕你,讓政委給你說。”

成政委接過話:“九斤,婁子讓你捅大了,東野幾十個後方醫院,聽說南滿子醫院鬧暴動鬧成功了,都鬧起來。後麵壓不住,追查到我們縱隊,野指譚主任親自給白主任打電話,讓嚴肅處理這件事情。”

魏九斤正拍一位參謀的肩,沒把兩位團首長的話當回事兒。

成政委說:“九斤?”

魏九斤回頭認真地說:“處理,一定處理,不處理說不過去。”

寧團長怒氣衝衝衝過來:“魏九斤,別仗著你是攻尖營長,誰都拿你當寶貝使,你這個營長當不成了。師裏處理意見下來了,深刻檢查,檢查結果報野指、縱隊和師裏,降職副營使用。”

魏九斤滿不在乎:“行行行,該降該降,我就知道會有這一手,料到了。”他愣了一下,“檢查我做過了,南滿子醫院我留了一份檢查,字寫得挺恭正的,還查呀?”見寧團長瞪著自己,恨不能一口把人吞了,這才認真地咽了一口唾沫,“在哪兒查?”

寧團長說:“你不是料到了嗎?當然在團裏,還惦記著上野指撈豬肉燉粉條啊。”

魏九斤急了:“檢查行,降職也行,我先申明,不上炕頭,別拿我當後勤使喚,我得回營裏去!”

寧團長說:“你想幹什麼?你婁子都捅到野指譚主任那兒了,還想幹什麼?”

魏九斤說:“婁子是我捅的,我認。我捅婁子我是要回部隊,我回部隊我是要打仗,你讓我上炕頭,我不幹。”

寧團長吼:“打屁!”

葫蘆被屋裏寧團長的吼聲嚇得拔腿就往院子外跑。

寧團長的聲音從後麵追來:“打仗?你給我老老實實脫鞋上炕,認真檢查,檢查不好我饒不了你!你別上我的炕,我炕上不稀罕你,你去後麵馬廄裏待著。通訊員,找兩張紙頭,連水壺送到馬廄去……”

武宮帶著三營歸隊的傷號在村頭碾盤旁休息,等著魏九斤。葫蘆狂奔而來。

武宮見狀迎了上去,問:“怎麼就你一個人,營長呢?”

葫蘆大喘氣:“讓團長給拿下了!”

武宮問:“拿下是什麼意思?”

葫蘆說:“我們從醫院逃跑的事,讓東野首長知道了,不是一般的首長,是三號,三號大發脾氣,說營長這麼做影響惡劣,要嚴肅處理。營長給降了職,副營了,讓團長關了禁閉,關在馬廄裏,不檢查好不放人!”

武宮傻了,半天才醒過來:“錯了,這事兒辦錯了。”

葫蘆埋怨:“知道錯了你開頭不攔住營長,你讓營長犯這麼大錯誤!營長這回死定了,還隻給口水喝,窩頭都沒給送一個!”

武宮說:“說的不是這個。他檢討書是事先寫的,部隊番號落下,大名落下,沒打算藏著掖著,這個婁子他非捅不可,擋不住他。我是說,這個檢討該落我的名兒。我要撤了沒啥,營長撤了,攻尖營還有個屁呀!”

葫蘆問:“那,現在怎麼辦?”

武宮為難:“能怎麼辦,捆了醫院的人,不能把團長政委也給捆了吧?我們在這兒待著也沒用,總不能給營長送馬料去。先回營裏報到,回營裏再商量。”武宮向傷員們下令,“都有了,集合!”

葫蘆急了:“哎,八連長,你怎麼能這樣,你這不是見死不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