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1 / 3)

第二集

夕陽西下,三營歸隊傷號們走在前沿陣地上。

不斷有零星的炮彈飛來,在附近什麼地方咣當一聲炸響。機槍在遠處突然響一梭子,又突然停下。冷槍也是,是雙方陣地上的狙擊手所為,過一會兒悶悶地響一聲,過一會兒再響一聲。人在前沿陣地走,不像走大馬路,得拉開一條直線,彎腰勾頭跳彈坑,還得走成蛇形,以防一槍穿一溜兒,或者一發炮彈崩倒一片。這個難不倒傷員們,都有經驗。

不同的是,武宮沒帶隊,帶隊的是魏九斤。魏九斤像喝了馬猴尿,樂嗬嗬的,腳下蛇遊似走著,不斷埋下腦袋躲炮響,嘴裏哼著小曲兒,哼高興了,還給自己來兩下拍子:哪一個真正幹,哪個是草雞蛋,不要自己吹,大家來看一看……

武宮和葫蘆一個走在魏九斤前麵,一個走在魏九斤後麵,不斷地扭頭看魏九斤,看不明白,又不好問。武宮沒忍住,咳嗽,提醒魏九斤。

魏九斤正哼得來勁兒,沒理會武宮,繼續哼曲子:……共產黨抗日才是真心幹,蔣介石不發槍和彈,抵抗日寇三十五萬,六年的血戰,抵抗了偽軍五十六萬……

武宮用力咳,把魏九斤的曲兒給咳斷了。

魏九斤說:“打什麼噴嚏,又不是騾子,有話就問。”

武宮說:“不是問過你了嗎。”

魏九斤說:“不是告訴你了嗎,團長被我纏煩了,讓我回營裏檢查,隔天到團裏彙報檢查結果,什麼時候上麵通過了,什麼時候撤銷檢查。”

武宮說:“降職的事兒呢?”

魏九斤說:“是,給擼了。沒擼成禿雞,脖頸以下的毛留著,副營。”

武宮說:“那你還高興,娶媳婦似的。”

魏九斤說:“你懂什麼?娶媳婦不急,丈人給養著,仗打完了回去領人,省多少心。這仗要趕不上,那就白忙活了。讓我趕上了,你說我該不該高興?”

葫蘆忍不住插嘴:“營長,你都給撤幾回了。”

魏九斤掰著手指算,然後說:“注意啊,從現在開始,不是營長,是營副,別亂來,影響惡劣。撤三回了,就第一回不值,其他的都值。不是我吹,我這人屬諸葛亮的,草船借箭的事我做,往外借荊州的事我不做。”

葫蘆說:“那還有走麥城呢,斬馬謖呢?”

魏九斤說:“都說了,我屬諸葛亮,不是關雲長和馬謖,我讓誰斬?”

武宮問:“誰來當營長?”

魏九斤說:“一營營副邱金生。”

武宮說:“他呀?”

“怎麼,有意見?不服氣?聽出來了。”魏九斤站下,一臉嚴肅拿手指武宮,再前前後後指傷號,“都給我聽著,聽好了,革命軍隊,不來抱杆子那一套,以後對邱營長,都得尊重,誰要讓人說攻尖營拉山頭,我對他不客氣。”

話未說完,一發炮彈帶著尖嘯聲從遠處飛來。魏九斤叫了聲臥倒,飛身把葫蘆掀在地上,人蓋到葫蘆身上。炮彈在近處炸開,濺起的泥土石塊落下來,把眾人埋住。炮彈過去,大家爬起來抖落身上的泥土。武宮清查有沒有掛彩的。有戰士說帽子找不到了,幾個人嘻嘻哈哈去土裏翻帽子。

葫蘆不高興地說魏九斤:“哪有營長往通訊員身上撲的,要這樣,我改營長,我指揮打仗,你打熱水倒尿壺去。”

魏九斤說:“都告訴你了,別營長營長的,叫營副,再叫營長我可真抽你啊。我剛才唱到哪兒了?”

葫蘆說:“五十六萬。”

魏九斤問:“後麵什麼詞兒?”

葫蘆說:“六萬。”

魏九斤想起來了,笑嗬嗬打著拍子走到前麵去了:……中央軍抗敵多少萬,好槍好炮好子彈,牽製了日寇二十五萬,中央軍三百萬,牽製了偽軍才六萬……

回到營部,魏九斤幾乎被蜂擁而上的戰士們圍住,人給抬了起來。他受用得很,像凱旋的英雄似的咧開大嘴嗬嗬地笑,頭上的帽子掉了,衣襟也讓人給拉開了。

魏九斤說:“哎,哎,什麼仇哇你們就抬著摔我?……兜裏沒果子,醫院裏有,沒敢拿……周近我看見你三叔了,彩不重,掉了根指頭……別胳肢我,癢癢不知道嗎……”

武宮和其他歸隊戰士也被三營的戰士們親熱地簇擁著,擂肩拍背,沒像魏九斤那樣抬著,到底回部隊了,一臉的喜色。隻有葫蘆不高興,衝戰士們喊:“別摔他,別摔他!他胯裏的傷還沒好全呢!”

魏九斤歪著腦袋嘻嘻哈哈:“誰胯裏?我胯裏好好的。是肚子。肚子你不認識啊,長肚臍眼那個地方,你長著眼睛……哎喲!”

魏九斤真讓戰士們給摔著了,人坐在地上,爬起來才看出,戰士們不是故意摔他,是新任營長邱金生和教導員段德江過來了,戰士們給營首長讓道兒,才把他給撂在地上。

段德江笑著往前跑:“老魏,老魏你可回來了!”

魏九斤拍拍屁股笑著迎上去,握住段德江的手用力搖晃:“老段你不夠意思,離開南滿也不差人送個信兒,你是真想甩我呀?”

段德江說:“錯了先拿話堵人,你這套不管用。一袋花生誰吃了?還有蘋果?你罵我狗日的自己享受的話,小陳回來也彙報了,我還等著清算你呢。我們的事兒一會兒說,團裏電話已經打過來了,老邱你倆認識,我就不介紹了。”

魏九斤笑眯眯地和邱金生握手:“誰說認識啊?認識是一營邱副營長,得介紹,別讓人家說我斜眼看領導。”

邱金生笑了一下,有點兒撐著,是讓魏九斤給攥重了。堅持住沒讓自己咧嘴,鬆開手說:“一說讓到三營來我就嘀咕,上麵說話了,不來不行。老魏,話說在前麵,營長我當,三營的主意還得你替我拿。”

魏九斤爽快地說:“行,我這人就愛拿主意,不讓拿就使壞。也別站在這兒曬臉子了,有話上前麵說去。六連在前麵吧?團長說,明天淩晨總攻的可能性大。怎麼把我們放在二梯隊了?我要在,他敢。”

魏九斤說著往前麵走。段德江在身後叫。魏九斤回頭,見段德江和邱金生都站在那兒沒動。

段德江說:“我們剛下來。”

魏九斤說:“我還沒上去呢。我沒上去,主意怎麼拿,明天三營摸瞎呀?”

段德江看看邱金生,說:“你剛回來,先去營部歇會兒,喝口水。”

魏九斤手往嘴邊一順,那裏就叼上了一根枯樹枝。他歪著腦袋看兩位搭檔,一臉壞笑:“要不,你們回營部歇會兒,我上去和儲強嘮嘮嗑,一會兒回去向你倆彙報?”

魏九斤說罷就走,把段德江和邱金生撂在那裏發著窘。

段德江解釋說:“他就這脾氣,別往心裏去。”

邱金生說:“走吧,讓他拿主意,再去一趟六連。”

兩個人跟了上去。

1948年12月,河北白羊城。

萬炮齊鳴,簏岩騰飛,暗堡四濺。解放軍躍出壕溝,向白羊城發起衝鋒……

日頭被硝煙籠罩著,城內一片激戰。先遣兵團兩個縱隊正在圍殲傅作義一○四軍。槍炮聲響得邪乎,機槍子彈打得街頭的障礙物直冒白煙。炮彈在近處爆炸,掀起的瓦礫砸得屋頂直響。

魏九斤頭頂鋼盔,身後跟著葫蘆,掩身障礙物後,身邊一群被猛烈的火力網阻止住的八連戰士。魏九斤大喘著氣,往打空的湯姆式衝鋒槍裏裝子彈。他縮了縮脖子,躲過一串子彈,喝住兩名欲躍出障礙物的戰士:“別過去,找死沒這麼快!”吐一口唾沫,問葫蘆,“穿插得太快,看看插到哪兒了?”

葫蘆還沒走,武宮貓著腰過來了。魏九斤瞄了武宮一眼,嘩啦頂上彈匣,飛快地衝武宮抬起槍口,一個點射。武宮和葫蘆呆了一下,撲倒在地上。武宮身後高高的水塔上,一名一○四軍士兵連人帶槍倒栽下來。

武宮驚魂未定地說:“副營長,營長的電話。”

魏九斤看一眼武宮:“怎麼又掛彩了?”

武宮抹一把臉上的黑汗,帶下一手血:“擦破點皮,沒事兒。”

魏九斤問:“弄清楚沒,我們在哪兒?”

武宮說:“尖兵沒回來,說不清楚。前麵倉庫裏有好幾輛坦克。”

魏九斤一提湯姆式從地上貓腰起來,往後跑,丟下一句話:“看住了,別把自己再弄回醫院去,我剛被擼,不想再讓人擼一回。”

武宮和葫蘆跟了上去。一枚手榴彈在他們腳下跳起來。魏九斤飛身上前,一腳把手榴彈踢開。手榴彈在一個炸彈坑裏爆炸了。

綏遠官道,塵土遮日。路上全是華北前線支前的隊伍。

青年賽音巴爾一身蒙族打扮,帶著一隊支前隊推著小車行走在隊伍中。他年紀很輕,一雙大大的丹鳳眼,個頭兒矮小得像個發育不好的少年,長袍外沒按習俗係袍帶,係著一條寬寬的皮帶,皮帶下紮著一支晃來晃去的日式匣子槍。

有人叫賽音巴爾。賽音巴爾停下,一位民運幹部快步上來。

民運幹部說:“賽音巴爾,華北民運前指通知,你們哈畢日戛支前隊劃歸十七大隊指揮,去北太公路集中。”

“行。”賽音巴爾脆脆地說。聽聲音還是個孩子。他回頭招呼他的同伴,“巴托,付根蒼,叫上我們的人,一會兒下公路。”

說話間,兩輛大車超過手推車上來了。車上坐著普刑天和吉林等東北支援隊的青年學生。

大概覺得賽音巴爾一身打扮特別,普刑天朝車下的賽音巴爾看了一眼。賽音巴爾也看普刑天。兩個人的目光交結了一下,大車過去了。

民運幹部誇道:“賽音巴爾,聽郭部長說,你十一歲就參加革命了,難怪你這麼有魄力,百八十號人讓你帶得輕輕鬆鬆。”

賽音巴爾羞澀地笑了,想起什麼:“周委員,我讓你打聽的事兒,你替我打聽了嗎?”

周委員說:“打聽了。四縱離這兒不遠,在張家口作戰。說不定你哥哥也在那兒。不過,東野入關,老虎下山,這一躍,不知能躍到哪兒,你們兄弟倆隻能等到全國解放才能見麵了。”

魏九斤跟著武宮來到一棟垮掉的房屋裏,躲在斷垣後和邱金生通電話:“你問我怎麼啦,我還問你呢。我副營長該不該帶先頭連?我帶先頭連該不該衝頭一個?我要帶預備隊那是副指導員……”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魏九斤縮頭躲過落土,頭也沒抬,“我說老邱,擲彈筒的爆炸聲你聽出來了吧?我告訴你,我麵前倒下的是清一色扛擲彈筒的校尉軍官,什麼意思?一○四軍部,三營打到一○四軍部門口了!你不讓六連往兩翼插,老拽我腰帶,你這個營長當個球啊!”

魏九斤愣住了:“什麼?你說什麼?”

話筒裏傳來邱金生大聲吼叫的聲音說:“老段負傷了!教導員負傷了!營指揮所中了炮彈,是坦克炮彈,他被砸在裏麵了!”

魏九斤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管邱金生在那頭喂喂地叫著,把電話扣上,再往頭上扣鋼盔:“走!”

武宮問:“營長讓咱們怎麼打?”

魏九斤回頭看了一眼電話兵,朝電話兵走過去:“打掉一○四軍,切斷平、張間聯係,拖住傅作義集團。”

武宮說:“那是西進作戰時上麵說的,我沒問這個。”

魏九斤衝武宮吼:“我說的就是這個!打掉104軍!”

武宮呆在那裏,不知道魏九斤發的哪門子火。

槍炮聲不斷響著,魏九斤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從電話兵後腰上抽出兩顆手榴彈,往自己腰裏插:“一樣。發揚猛打、猛衝、猛追的作風,攔頭、截腰、斷尾,怎麼舒服怎麼打,搗掉它的軍部!”

武宮愣了一下:“就我們一個連?對方可是一個軍部!”

魏九斤回頭看武宮:“不錯,對方是一個軍部,是驚弓之鳥的軍部,而我們不是一個連,我們的四周和身後,有兩個縱隊的友鄰,還有教導員……”

幾座建築物後吐出火舌……

兩輛埋在廢墟中的坦克炮吐出火舌……

魏九斤的話繼續:“同誌們,教導員負傷了,就在剛才。一發坦克炮彈從我們的對麵發射出來,飛過我們的頭頂,教導員被那顆炮彈砸中了。我們本來可以攔住那發炮彈,但我們沒有。教導員已經被送下去了,他在後麵看著我們,看著我們去攔住那些繼續發射出來的炮彈,去奪取勝利……”

魏九斤已經回到了街頭的障礙物後,他背靠障礙物,目光如炬,堅定地看著八連的戰士們:“……現在我命令,八連全體指戰員,共產黨員在前,青年團員在後,幹部在前,戰士在後,攔住那些炮彈!隻要不倒下,隻要還剩下一個人,就把三營的旗幟插到一○四軍的指揮部上去!”

戰士們握槍待命。魏九斤目視武宮。武宮向炮手示意。幾名炮手點燃導火索。數捆集束炸藥包被拋向空中。街頭一團團火焰騰空而起,巨大的氣浪將石頭瓦礫吹起,如沙塵般卷來。

魏九斤持槍躍上障礙物,豹眼圓瞪,揮動手臂:“同誌們,為了教導員,為了人民,前進!”

衝鋒號聲尖銳地響起。魏九斤躍了出去。葫蘆緊跟而上。武宮躍了出去。王茂林躍了出去。八連的指戰員們躍了出去。

公路上,支前的民工隊伍絡繹不絕。路上的積雪被踏出一條黑路。

南下幹部支援團的車。趕車的老鄉甩動鞭子,大車不斷超過步行的隊伍。普刑天在車上入迷地看書,大車怎麼搖晃他都沒抬頭。普幹戚的衣箱丟了,厚衣裳不夠,凍得夠嗆。婁永良不知該怎麼辦,隻能握住普幹戚的手。吉林把普幹戚摟進懷裏為她禦寒。

婁永良不解地問吉林:“不是讓我們去秦皇島嗎,從那裏坐船去東營,怎麼往張北來了?”

吉林說:“東野的解放軍正在圍剿平津的敵人,傅作義控製了從海上南逃的路線,海邊去不了,團領導讓我們跟著先遣兵團走,等解放軍拿下保定,從保定去德州,再去濟南。”

普幹戚說普刑天:“哥,看什麼,都看一路了。”普刑天沒抬頭。普幹戚提高聲音,“哥。”

普刑天仍沒抬頭:“列寧關於戰爭與革命的文章。”

婁永良說:“刑天,給我們念一段吧,讓我們過過癮。”

吉林說:“念什麼,列寧的文章刑天都能背。刑天,給大家學學列寧,讓大家鼓鼓士氣。”

普刑天放下書,看吉林,再看眾人,臉上沒有笑容,一本正經的。眾人哧哧地笑,說,列寧同誌來了。

普刑天來了精神,搖搖晃晃地在大車上站起來,擺好架式,學著列寧演講的口吻開始了他的演講:“布爾什維克同誌們,彼得堡的工人同誌們……”大家被普刑天的口吻和手勢逗笑了。普刑天不笑,一臉嚴肅,拇指插在衣兜裏,另一隻手舉出去,在空中有力地揮舞著:“戰爭是統治階級掀起的,要結束它隻有靠工人階級的革命。能否很快得到和平,完全取決於革命的發展。有人把事情說得很好聽,有人說讓我們馬上來結束戰爭吧,不管他們怎麼說,沒有革命的發展,戰爭是結束不了的。”

傍晚時分,天火四溢,普刑天的聲音向天空飛去……

普刑天的聲音從天空中落下:“……當政權轉到工兵農代表蘇維埃手裏的時候,資本家們一定要反對我們:日本要反對,法國要反對,英國也要反對,各國政府都要反對。反對我們的是資本家,擁護我們的是工人,那時資本家發動的戰爭就要結束了。這就是我對如何結束戰爭這一問題的答複。”

戰鬥結束了,槍炮聲消失了,白羊城裏一片安靜。硝煙尚未散去,火焰還在燃燒,一隊隊被俘的一○四軍官兵被解放軍押解著從街頭走過。

魏九斤舒坦地靠在高高的水塔上,湯姆式衝鋒槍斜靠在一旁。他的衣帽全被戰火燎糊了,下頦被彈片劃破,滲著血珠,頭上的鋼盔也不見了,耳邊的那道傷疤十分顯眼。他眯著眼往遠處看,好像那裏有人在對他說話。

俘虜營。一隊被俘的一○四軍士兵被押解進來。這裏亂糟糟的,俘虜們吵架打架、隨地小便、抹眼淚、望著天空發呆、對著一粒石頭破口大罵……

一名還是孩子的俘虜偷了另一名胖俘虜的東西,胖俘虜抽孩子俘虜耳光。孩子俘虜的同鄉跑過來幾個,嚷嚷著“都當俘虜了,還拿軍官當一回事”,把胖俘虜痛揍一頓,揍得胖俘虜在地上打滾。

魏九斤站得遠遠的,皺著眉頭看俘虜,怎麼看怎麼不待見。武宮頭上纏著繃帶,在俘虜堆裏挑選兵源,看誰身子壯,就往外點人:“你……你……說你呐,天上沒饃,看什麼……”武宮挑出一隊俘虜,問,“你們,願意不願意參加解放軍?”

一名大個子反問:“打老蔣啊?有饃吃沒?除了傅司令長官,有饃吃打誰都行。”

武宮問大個子:“你使什麼家夥?”

大個子說:“機槍,捷克式。要多給兩個饃什麼家夥都能使,六○炮也能使喚。”

武宮說:“不是讓你們吃飽了嗎?”

大個子說:“剛跟老傅那會兒也能吃飽,一打起來就斷糧,我好幾個老鄉都給餓死了。給吃就打,打誰都行,多給就賣命給你,打死不叫冤。”

魏九斤過來了,說大個子:“你這樣,當不了解放軍。你回去吧,到那邊等著。”魏九斤把目光移向其他的俘虜,“參加解放軍是自願,不強迫,要不願意,團長以下,一人領一塊光洋,讓你們回家。”

立刻有人出列,退回到俘虜堆中。大個子不走,還站在那兒。

魏九斤的目光又落回到大個子身上:“你怎麼不走?”

大個子說:“長官,說實話,我是三十五軍的,不是他們一○四軍的,十天前就被你們俘虜了,放了兩次,自己回來的,想領第三塊光洋。”又解釋,“不是賴,領了兩次,沒走多遠就讓人給搶了,要不誰衝槍子走啊。”

魏九斤問:“你叫什麼?”

大個子說:“報告長官,胡山坡,我叫胡山坡,山西陽泉人。”

晨霧散去,魏九斤在打穀場上給解放戰士上課,一塊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寫著“解放”兩個字。

魏九斤說:“你們是解放戰士,解放,就是翻身,不受人欺負,不挨人打罵,有田種,有衣穿,有飯吃。當兵,是給人民當,官兵平等,大家都是同誌,誰也不欺負誰,也不許欺負老鄉。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