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兩輛軍車風擎電馳地沿著廣花公路開來。遠處傳來隱約的爆炸聲。
駕駛室裏,普刑天有些緊張:“他們還在炸城。”
魏九斤說:“加快速度。”
普刑天緊盯前方:“營長?”
賽音巴爾說:“檢查站。”
魏九斤沒說話,盯著窗前漸近的檢查站。
檢查站坐落在一座小石橋邊,橋頭有碉堡和路障,一群國民黨守軍在這兒把守著。橋頭刷著兩條標語:誓死保衛廣州決與廣州共存亡
兩輛奧托卡車遠遠駛來。石橋上的崗哨執槍上前,揮旗攔住卡車:“停車停車。”
兩輛卡車相繼刹住,塵土揚起,將崗哨遮掩住。崗哨上來:“通行證。”
魏九斤從駕駛室裏探出腦袋,張嘴就罵:“瞎你媽的眼!老子一二七師的,換防回營,洗鳥吃飯,通個屁行證。”然後示意普刑天,“開車。”
普刑天起動車。橋頭落下了路障,車沒能開過去。一名上尉軍官帶著幾名士兵過來。普刑天緊張地看魏九斤。賽音巴爾安靜地坐著。
上尉軍官看見魏九斤的軍銜,給魏九斤敬禮:“長官,勘亂時期,兄弟也沒有辦法,請出示通行證。”
魏九斤說:“我們從前麵撤下來,沒聽說通行證的事。”
上尉軍官冷冷地說:“對不起長官,上峰有命令,為保證總統府和行政院撤退,沒有餘司令長官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一律不得進城。兄弟我奉旨行事,你請回吧。”
魏九斤暗中向身邊的賽音巴爾示意了一下,打開駕駛台的門,斜掛著湯姆式衝鋒槍,站到踏板上,一隻腳往護泥板上一蹬,不耐煩地說:“誰他媽的破規定?老子在前麵打了幾天幾夜,沒人送口水,到你這兒還要通行證。叫你的人把道讓開。”
後麵車裏的王茂林看見魏九斤站出駕駛室,小聲說:“別熄火,準備好。”
上尉軍官也有點兒不耐煩,眼皮子耷拉下來:“仗打成這樣,還有臉耀武揚威。大家都想走,讓我守這破橋,我還委屈呢。回頭吧,沒有特別通行證不能過去。”
魏九斤回頭問駕駛室裏:“賽音巴爾,你幫我琢磨琢磨,到家門口了,人家要咱們往回走,你說我是回呢,還是不回?”
賽音巴爾悄悄卸下一顆手榴彈。
魏九斤調侃賽音巴爾說:“別不說話呀,路上那麼多話,就是說給你聽的,你就直截了當說,咱犧牲不犧牲?”
上尉軍官不喜歡魏九斤說話的方式,拿話噎魏九斤說:“別說你,就算衛戍區李長官的車來了,沒有特別通行證也得回去,你總不能闖過去吧?”
魏九斤咧嘴一樂:“你還真說對了,老子偏要闖。”
魏九斤一手抓住車門扶手,一手抬起衝鋒槍,扣動了扳機。衝鋒槍跳動著,吐出一串火舌。與此同時,賽音巴爾把兩顆手榴彈投了出去。上尉軍官和幾個士兵應聲倒下。魏九斤槍響的同時,普刑天一踩油門。卡車撞向柵欄,將柵欄撞成幾段,衝過路障。後麵王茂林的車緊緊跟隨著,衝過路障。邊篷掀開,兩輛車上的輕重武器調過頭來,打得路障石花四濺。
市區和條偏僻的小巷。兩輛奧托車停在那裏,有兩名士兵荷槍警覺的守著車。
小巷內一棟民居裏,趙工友和幾名地下黨幫助小分隊隊員們戴上紅色袖章,借以區別身份,小分隊隊員們迅速檢查各自的武器。
魏九斤對趙工友說:“老趙,說說情況吧。”
趙工友把圖紙鋪在桌上:“敵人在電廠渦輪機下安放了炸藥,準備在大軍入城時起爆,造成全城斷電。我們的護廠隊想阻止敵人的陰謀,可沒能做到,目前和餘漢謀的人在電廠裏形成了對峙,誰也沒法靠近對方控製的地方,炸藥埋在敵人占據的一方。”
魏九斤問:“渦輪機在什麼地方?”
趙工友指圖:“這兒。輪機房。有一個排的敵人守在機房裏,我們的人主要集中在料廠。”
魏九斤利索地布置任務:“八連長,你帶支援組控製電廠製高點,掩護我行動。賽音巴爾,你的組跟著我,去卸炸藥。讓護廠隊吸引敵人火力,我們從山上摸下去,接近輪機房,用擲彈筒把輪機房打掉,然後把炸藥起出來。”
趙工友說:“不行。泵站有敵人一個排,變壓站有十二個人,水塔有一個排,配備有重機槍和小炮,不管從哪個方向,無法接近輪機房。”
魏九斤問:“炸藥是電引爆還是火引爆?”
趙工友說:“電引爆。”
魏九斤說:“那就切掉電源。”
趙工友說:“你們在電廠裏隻能快進快出,待不住。電源切斷了,敵人還能再接上。我們想過很多辦法,就是沒想出來怎麼接近輪機房。”
王茂林急了:“那怎麼辦?”
普刑天擠上來,問趙工友:“電廠自用電采取什麼方式供電?”
趙工友回頭叫:“劉工。”
劉工過來了:“電廠是美國通用公司的設備,采用的是通用公司的設計。”
普刑天問:“配電室在哪兒?”
趙工友說:“在這兒,靠近江邊。”
普刑天再問:“有多少守軍?”
趙工友說:“守軍主要在山上這一邊,江邊基本沒有。”
普刑天對魏九斤說:“營長,不用管輪機房的炸藥,從江邊上去,炸掉配電室。”
劉工大喜:“對呀,怎麼我們沒想到。”
魏九斤聽糊塗了:“什麼意思?”
普刑天說:“美國通用公司設計模式,無論電廠用自發電還是配送電,都由配電室配電,隻要把配電室炸掉,炸藥不管埋在哪兒,它都成了一堆土,響不了了,即使想換成火起爆,一時半會兒也換不了,而且我們能牽製住他們。”
魏九斤看了看普刑天,說:“看來你不光是政治大炮,也是軍事大炮啊。你跟著我。三排副,你接替普刑天位置。還有什麼問題?”
眾人答:“沒有了。”
魏九斤說:“老趙,你帶八連長上山。大家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和敵人接火,無論如何,不許電廠的炸藥炸響。出發吧。”
靜靜流淌的江水,在岸邊打了個漩渦流走了。一個腦袋從江水裏冒出來。是魏九斤。然後是賽音巴爾、普刑天、另幾名戰士。
魏九斤一行悄悄上了岸,順著江邊的台階向配電室摸去。拐過一棟屋子,魏九斤等人突然與一隊敵軍巡邏隊遭遇了。
國民革命軍看著濕漉漉的魏九斤等人,愣了一下:“口令?”
魏九斤抬起手中的衝鋒槍:“送你上天。”
衝鋒槍響了。好幾個巡邏隊隊員被打倒。與此同時,賽音巴爾等人的槍也響了。巡邏隊倒下好幾名,其他人叫喊著趴在地上,開始還擊。安置在電廠高處的重機槍響了,子彈打得魏九斤等人往地上趴。
魏九斤吐掉嘴裏的泥土,罵了一聲,朝身後吼:“賽音巴爾,掩護我!普刑天,跟上!”
魏九斤和普刑天站起來,端槍猛掃,上了台階。賽音巴爾猛烈射擊著。三名戰士猛烈射擊著。
賽音巴爾喊:“把他們壓回去!”
賽音巴爾從台階下站起來,帶著三名戰士分別朝兩個方向衝上台階,邊衝邊掃射,將守在台階上的幾名國民黨守軍打倒。
製高點。趙工友緊張地說:“他們被發現了!”
王茂林下令:“擲彈筒,打掉敵人的重機槍,壓製住敵人的火力!劉子輝,向電廠發動佯攻,吸引敵人火力!”
擲彈筒手扣動扳機。一名幹部帶著幾個人衝了出去。
王茂林喊:“把敵人的火力吸引過來!”
官兵們猛烈開火。
魏九斤和普刑天來到配電室外。魏九斤開槍打倒一個衝出配電室的守軍,向配電室裏丟進一枚手榴彈,然後逆著氣浪衝了進去。普刑天向身後掃出一梭子,跟著衝進去。
鑽進配電室的魏九斤向一名負了傷還在掙紮的守軍開了一槍,將他擊斃,然後檢查配電室。地上倒著三四名守軍,除了魏九斤和普刑天,沒有活口了。
配電室內到處是設備。普刑天卸下背著的手雷袋,滿處尋找控源箱。他找到一個控源箱,想打開它,控源箱關得緊緊的。他用槍托將箱子砸開,將定時手雷安放好,然後去找下一個。
魏九斤在門口掩護普刑天。他朝門外張望了一下,一串子彈打得他縮回頭來。他吐掉濺進嘴裏的泥土,罵了一聲:“操,兩頓沒吃了,讓我吃泥?”
普刑天到處找著配電箱,手忙腳亂。魏九斤走到窗邊,用槍托將窗戶砸破,探出頭去看,配電室下,珠江滾滾。黃昏將至,江水被夕陽染得流金溢彩。
魏九斤說:“你小子還有這一手,怎麼不早告訴我?”
普刑天說:“早告訴你了,電燈不用衣裳包,想讓它熄,拉開關就行。”
魏九斤縮回頭:“罵我。小吉告訴你的吧?光看到我拿衣裳包電燈,我對電燈的樸素感情你們沒看到,什麼眼神兒。小吉還說我什麼壞話?”
普刑天在尋找下一個電控箱:“說你不講理,氣人氣得厲害。我替你分辯,她生我氣。”
魏九斤往門口走:“我有這麼糟糕?沒事你們談我幹嗎,不好好收拾你們自己,戀愛就這麼談?”
普刑天無聲的笑了笑,打開一個電控箱,定好手雷的起爆器,安置好。
魏九斤探出身子朝門外看了看,換了一個彈匣:“得快一點。”
普刑天說:“快不了。不知道有幾個配電箱。一個都不能漏掉,漏掉一個都白幹了。”
普刑天尋找下一個電控箱。汗珠子順著他的額頭滾落下來。門口,魏九斤的衝鋒槍響了。
一群國民黨官兵端著槍向江邊衝來。賽音巴爾帶著三名戰士在江邊頑強抵抗。密集的子彈射向賽音巴爾和三名戰士。一名戰士中彈倒下。
一名叫杜萬林的戰士喊:“副連長,王寶江犧牲了!”
賽音巴爾不說話,繼續射擊。
一名戰士喊:“副連長,彈藥快沒了!”
賽音巴爾仍然沒有說話,繼續射擊著。
一名戰士向犧牲的戰士爬去,去解他身上的彈藥。一發子彈擊中他的腦袋。他也犧牲了。
剩下的那名戰士紅了眼,罵道:“我操你奶奶的!”他爬起來向對麵衝去。
賽音巴爾喊:“杜萬林,回來!”
一串子彈打中了戰士,他仰天倒下了。賽音巴爾投出一顆手榴彈,借著爆炸的煙霧,將身邊兩名戰士的屍體拖到台階下,推進江水裏。他想去把叫杜萬林的戰士搶回來,被對方猛烈的火力打了回來。他退到台階下,借助一隻停泊在江邊的泵船向敵人射擊。
國民黨官兵衝過來。叫杜萬林的戰士在血泊中困難地睜開眼,摸索著拉響身上的手榴彈。手榴彈爆炸,他被掀上天,國民黨官兵倒下一片。
火光映紅了賽音巴爾的臉。他聲嘶力竭地喊:“杜萬林!”
魏九斤依在配電室門口向外射擊:“得快點兒,賽音巴爾抵不住了。”門外一枚手榴彈爆炸,氣浪將魏九斤掀倒在地。
硝煙中,普刑天喊:“好了!”普刑天高興地抬胳膊抹去一臉的汗水,回頭看。門口沒有魏九斤,隻有半扇被炸蹋的門。普刑天慌了,向門口撲過去,“營長?營長!”普刑天摔倒了,摔在魏九斤身上。他胡亂摸索著,“營長……”
魏九斤一把推開普刑天,滿臉血汙搖晃著從地下爬起來,說:“喊什麼,沒看讓人摔倒了嗎,也沒說扶我一下。”
普刑天看魏九斤沒死,高興極了,連忙爬起來。魏九斤去撿他的衝鋒槍——槍被彈片削成了兩段。魏九斤把斷了的衝鋒槍丟到一旁,掏出手榴彈,掩身門後,連續把幾枚手榴彈丟了出去。普刑天從腰間取下一枚零延時手雷。
魏九斤撲向窗台,嘶啞著嗓子朝普刑天喊:“走!”
普刑天向窗台跑過去。魏九斤要將普刑天推上窗台。普刑天用力一推,把猝不及防的魏九斤推出窗台,然後他騎上窗台,回頭看配電室。幾名國民黨守軍撲了進來。普刑天咧嘴笑了一下,將手中一枚零延時手雷拋了過去,然後仰身跌下窗台。火光一冒,手雷爆炸了。
賽音巴爾把杜萬林的屍體拖到了江邊。他看見普刑天從高高的配電室窗口跳下,紮入江水中。他向敵人投出兩枚手榴彈,將杜萬林的屍體推進江裏,縱身躍入江中。
配電室在一連串的爆炸聲中騰空而起,幾名敵軍隨著爆炸飛上天空。
夕陽掛在天邊,江水金星萬點。三雙腳在江水裏踉蹌著踩動,踢起一串串水花。腳上了江灘,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在沙灘上踩出六行腳印。然後那三雙腳站住了。
魏九斤、普刑天和賽音巴爾光著頭、衣衫襤褸、臉上滿是燙傷的水泡和劃痕,水漉漉地站在江水裏,三個人朝廣州市區方向看。
魏九斤欣慰地問:“你們說,一會兒電廠一合閘,廣州是不是到處都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特別美?”
普刑天自豪地說:“那當然。”
賽音巴爾沒說話,目光憂鬱地看江水。
魏九斤得意得很:“我就喜歡這樣。”
普刑天揶揄道:“營長,你這樣不好,你這叫小資產階級情調。”
魏九斤打一聲大大的噴嚏,抹一把臉上的水草,臉立刻變了,回頭怒氣衝衝地瞪普刑天:“小資產階級情調?知道怎麼合閘拉燈,還知道怎麼往江裏搡我,我要跌破了腦袋,我楔死你個小破孩子!”
普刑天嘻嘻地笑:“你那麼大個子,堵在窗口,我不推你我也出不來呀,不都炸死了嗎?”
魏九斤說:“那你也得說一聲。你客客氣氣,你說營長你先走,你走我跟上。一句話沒有就下手,狠不狠。就你這樣忘恩負義的,我還小雞似的護著你,以後別往我翅膀根下躲。”
普刑天說:“不躲就不躲,就你小氣,你當你翅膀根下有什麼好,一股騷臭味兒,讓人氣都喘不過來。”
魏九斤說:“你等著,回頭我把嘴裏的泥摳幹淨我——啊呸,這都是什麼玩意兒——我再收拾你。”
魏九斤從嘴裏扣出幾根水草。普刑天樂不可支。兩個人拌著嘴,沿著荒草稞向江岸上爬。賽音巴爾沒有跟上,仍看江水。江水滔滔,水中什麼也沒有。
公路上,一輛輛坦克和滿載著解放軍的軍車朝城裏方向開去。一隊隊解放軍士兵和支前大隊的騾馬車朝城裏方向走去。
魏九斤咧開嘴笑了:“操,還真他媽威風。”魏九斤撇下普刑天搖搖晃晃奔上公路,在公路邊站下,叉著腰,欣賞解放軍威武的隊伍,一臉笑眯眯地大聲喊話,“喂,怎麼不唱歌,把老傳統都給丟了?唱著歌兒走呀?”魏九斤說著,沙著嗓子給起了個音兒,“向前向前向前——”
普刑天笑著跟了上去。遠遠的,賽音巴爾在江邊忙碌著什麼。
行走的部隊站下了,戰士們轉過頭來看身著水淋淋國民黨軍裝打著拍子朝他們走來的魏九斤,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然後,幾個戰士迅速從隊伍中衝出來,奔向魏九斤。
普刑天樂著樂著感覺到什麼,不樂了:“營長……”
魏九斤一邊大聲唱著歌,一邊趔趄著向前跨出兩步,朝戰士們伸出手,準備握住對方:“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戰士們衝近,抱的抱,摟的摟,不由分說將魏九斤擒住,人往地上按。另幾個戰士撲向普刑天。
魏九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哎,哎,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普刑天被搏住了,也掙紮。兩個戰士向江邊的賽音巴爾撲去。
一輛軍車停在路邊加水,一名解放軍軍官坐在駕駛台踏板上,一口一口美滋滋地啃饅頭。戰士們推的推,搡的搡,將狼狽不堪的魏九斤、普刑天和賽音巴爾押過來。
魏九斤掙紮著:“放開我!反了你們!”
一名戰士向軍官報告:“報告連長,什麼力氣也沒費,一個中不溜的,兩個小毛頭,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