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嚇得暈了過去。醒來,還是那句老話:分手!她覺得趙恩來真是做作,為何不一上來就這樣?而且她不喜歡行為過激的男人。那是沒底氣的表現。
趙恩來冷笑著說,好,你這樣絕情,我會叫你後悔一輩子的。
白桃麵無表情地說,趙恩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沒有了對趙恩來的牽掛,白桃意外地發現,原來日子還是可以隨心所欲地過,她活得很自在,工作上也得心應手的,這時候,她已經是秘書二科的副科長了。那段時間,是她最輕鬆的日子。她一直納悶的是:她有些看不懂呂小海了。因為她固執地以為,呂小海肯幫她,是因為喜歡她,喜歡她,是因為想和她上床。那次白桃已經存心存意把自己獻給呂小海了,呂小海也有這樣的機會,就在他辦公室的臥室內,那時候,她哭得天昏地暗,內心特別特別地虛弱,很希望呂小海能攬著自己的腰肢,說些安慰的話,然後順理成章地倒在床上,成就一番美事。於她,是完成一項任務,當然也是身心得到一次梳理,於他,則是一個目的的達到。兩全齊美,兩心相悅。誰知,呂小海卻和她說他的故事,說婚姻的重要性,他舉例說,千萬別像我,把婚姻當作了愛情。
呂小海的那點故事,白桃當然是知道的,因為流傳甚廣。呂小海上大學了,家裏幫他找了一個同村的姑娘成親。理由是由妻子來照顧他年老體弱的父母。他畢業後,有了出息,想結束這段婚姻,女的死活不肯。呂小海強,想來硬的,哪知女的比他更硬,他剛把女朋友帶進家,女的就喝了甲脘鱗劇毒農藥。人是救過來了,卻落下了殘疾,兩隻眼睛近乎失明。女朋友怕了,離開他走了。他不想身敗名裂,乖乖地回到老路……但那時候,白桃沒心思聽這個,別人的故事,對她來講都是蒼白無力的,隻有自己的才是刻骨銘心的。呂小海說完,把白桃送出了辦公室,在大樓門口,朝她揮揮手,說振作精神,你可以輕裝上陣的。那架勢,是領導吩咐。白桃咬咬牙跑開了。
以後也有機會,但白桃發不起興致來,那天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如果他拒絕,自己會自討沒趣的。她老是懷疑著。和趙恩來分手後,她變得疑神疑鬼,行動也小心了,像是受了什麼牽扯。有時候,她也笑自己,草木皆兵,這麼神秘幹什麼?
那天,辦公室為方林民擺酒席,祝賀他到某鄉鎮任職,雖是一個宣傳委員,但已經把方林民美得屁顛屁顛,一喝酒,更是口氣大得上了天,說凡是到他所在的鄉鎮,務必要找他,不找他就看不起他方林民。方林民可能在辦公室裏受夠了氣,因此在酒桌上,他借機裝瘋賣傻,大肆抨擊他看不慣的人和事,有些話就說得很過頭。呂小海聽不入耳,借口有事,先走了,接著又有人走了。白桃也想走。
方林民大著舌頭說,其他人都可以走,就是白桃不可以走。呂主任會講笑話,我也會講,隻是沒他講得好,不信,我也可以給你講一個。方林民的手雞爪一樣舞動著。白桃貓到了洗手間,然後悄悄地開溜了。
那時候是春天,喝了一些酒的白桃發現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口也幹得很,特別想喝茶,也特別想和人說話。她想也沒想就打了一個電話給呂小海。問他在哪裏?呂小海說在辦公室。白桃說,我不信,你老是說自己在辦公室。我就在你樓下,怎麼看到你的辦公室暗著?那邊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在去辦公室的路上。白桃暗笑,想呂小海也有詞窮的一刻。她的語氣變得調皮起來,我還是不信,你說幾分鍾到?呂小海說,三分鍾。你在樓下的話,我馬上可以看見你了。白桃的臉紅了,抑或說本來是紅的,現在變燙了。其實,我也在往辦公室趕的路上。她說。呂小海哈哈大笑。呂小海一笑,她的心一動,她連忙喚了一輛出租車,飛快地趕往了辦公室。
呂小海先她在辦公室裏了,她敲開了他的門,然後喝水,聊天。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話題從時事轉向生活,又從生活轉向辦公室,方林民這種小人,怎麼能說那樣的話?她忍不住氣憤地說。
呂小海阻止她道,白桃,別說這個,說這個沒意思。我們說點愉快的事。
什麼是愉快的事?白桃問。白桃想自己這時候自己的挑逗意味有點濃,她想控製也控製不了,有存心想犯點錯的意圖。
呂小海說,我和你說個笑話吧,有一天,女友審男友,問他到底愛過多少次?男友說,其實也不多,不是說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學校嗎?我還不跟別人一樣,入托、進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碩士、博士,一直讀到博士後,現在遇到你,我終於找到了“用人單位”啦!
白桃哈哈大笑。但旋即她就想,呂小海為什麼要說這個笑話?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呂小海給白桃添水時,白桃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呂小海抽了一下沒抽動。他看了看白桃,白桃站起來,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呂小海害怕似的想推開,白桃把他抱得緊緊的,她囈語一般地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白桃經曆過後,才知道呂小海的好,呂小海出神入化的表現,叫白桃欣喜萬分,他麵若桃花的樣子,和平時的嚴肅和呆板判若兩人。她原先還在擔心呂小海會沒有激情的,可超出想象的收獲,讓她如癡如醉。與趙恩來分手後的鬱悶一掃而光。
那個夜晚,她很想抱著呂小海一起入眠的,但呂小海反對,呂小海說,我不想一錯再錯了。
白桃嘟著嘴親了他一口,好好好,我聽你的還不行?回家後,她真的一夜無眠。她把呂小海盤算來盤算去,就像在打量一件寶貝。在這一點上,她感到應該感謝方林民,如果不是他的胡言亂語,也就不可能有後麵的故事,這世界就這樣,任何事都是陰差陽錯。
白桃發現有些離不開呂小海了,一看到他,就耳熱心跳,戀愛的感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滿心以為呂小海用不了幾天,會和她重溫舊夢,再一次同沐愛河。但呂小海卻好像在拒絕著她,因為他不是借口沒空,就是告誡她收心。
白桃氣壞了,這愛怎麼可以忍受呢,一忍受,那真是比死還難過。白天,她做夢都想跑到他的辦公室和他說說話,就是不說話,看看他也是好的。但呂小海警告她,白桃,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意氣用事。她賭氣地說,我當然不是小孩子才一本正經和你說正事,我想和你好。
呂小海氣急敗壞地說,你毛病啊,你不知道我老婆的樣子?呂小海的老婆白桃很清楚,她還偷偷去看過,果真是一個戴著墨鏡的殘疾人。
正因為你老婆這樣,我才要和你好!白桃想看呂小海的窘相,看他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她就高興。
呂小海重重地歎出一口氣,白桃,你收了這個心思吧。你不知道的,有空,我會告訴你的。看呂小海神情戚然的樣子,白桃心裏也不好受。她不想再去逼他。她紅了眼睛說,我又沒逼你娶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經曆過酣暢淋漓的性愛,白桃從肉體到靈魂都想得到了呂小海的撫慰,呂小海卻無動於衷的樣子,白桃恨不得跑到他家裏,捆著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拉。
不能約會,白桃就給呂小海發短消息。
呂小海說,白桃,你要理解我。
理解你什麼?
我有我的難處。
你有什麼難處說給我聽!
現在我不說,以後會說給你聽的!
……
後來,看白桃短消息發得勤,呂小海索性連回也不回了。
白桃暗暗生悶氣,你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呢!這時候,有一個變化叫白桃目瞪口呆。本來市府辦最受氣的是方林民,方林民走了以後,反正什麼大小事兒,該譏笑、該諷刺挖苦的多半會輪到她。白桃也不清楚這角色怎麼會落到自己的頭上。白桃追著問呂小海怎麼回事?呂小海說,這陣子你千萬別鬧,有大事哩!
大事是市裏的幾套班子換屆,主要領導都換了。接著是各部門的。鬧哄哄的,有好長一陣子。白桃都沒時間去思考為什麼會在辦公室裏受冷落的原因。那批同事,也個個是變色龍,看到白桃受欺,也趁機欺侮她。一時,有牆倒眾人推的感覺。白桃心灰意冷,覺得這是呂小海趁機不理她的一個借口。你想叫我老爺自退堂?沒門兒!我會死盯著你不放的!她也和呂小海較上了勁。別人越不把她當回事,她愈發努力工作。
時間飛飛地又過去了幾個月,有一天,呂小海召集辦公室開會,討論一個議題,是市委那邊來了一個新的副書記,她想要個秘書。他準備把白桃推薦過去。市委辦不是有個女秘書小唐麼?大家都很奇怪。
呂小海說,有機會輸送人才,為什麼不做呢?大家恍然大悟。
白桃自己卻不想去,說做慣了市府辦的活兒,也不想離開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呂小海做她的思想工作,說白桃,最近你老毛病又犯了,這裏不是你的幼兒園。是不可以討價還價的。
白桃說,叫人家想去的人去好了,反正我不稀罕。
呂小海哼了一聲,說,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啊!人要有自知之明。
白桃不樂意地說,我是不想離開你。
呂小海笑了,你不離開,是不會知道外麵的世界的。
白桃去了市委辦,跟著新來的副書記陳芳芳。陳芳芳說,小白,你們呂主任真有趣,我還沒到位,他就千方百計推薦你。她告訴白桃,呂小海是她大學的同學。白桃恍然大悟,想呂小海為了自己,把一切該動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心裏不由一熱。她馬上發短消息給呂小海,說,我懂得你的心了。呂小海回複說,知道就好。
白桃跟著陳芳芳副書記很忙碌的時候,有一天,陳芳芳對白桃說,小白,你幫我問問市府辦,問清楚呂小海住哪個病房,我要去看看他。白桃大吃一驚,她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反問了一句,你說是呂小海生病了?陳芳芳肯定地說,對,就是你們呂主任。不會吧,前幾天她還給他發過短消息。他說正忙著考試呢。她也聽說他在複習迎考去美國讀書(處級幹部培訓班)的考試。她還說,你想溜,沒門兒!他回話說,有,肯定有門兒,是窄門兒。她飛紅了臉。有的,當時她想歪了。或許他正是這樣想的。她當即就癡呆了。
呂小海得的不是小病,是大病。肝癌晚期。他原本就有肝病,半年前,病情加重。醫生說他沒幾個月好活了。去看他的人絡繹不絕,各種表情都有,隻有白桃,站在呂小海的病床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眼裏滿是悲哀。可她不敢哭出來,她怕一哭,會泄露她內心的秘密。有一個夜裏,她實在憋不住,悄悄去了呂小海的病房,她把頭蒙在呂小海的被窩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白桃紅腫著眼睛問。
呂小海說,我不是和你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嘛。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嗨,你待在陳書記那裏還可以吧?
白桃點點頭。
來,說點愉快的。呂小海說。
白桃說不出話來,她隻會掉眼淚。
呂小海嘿嘿笑著說,你不說,那我說,到了那邊,我就沒說話的權力了,白桃,有些話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見你,我就喜歡你了。我這個人就這樣,一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不顧一切地去追。如果沒有這個病,我想我會和你在一起的。我為什麼躲著你?我怕不顧一切和你結婚。和你一結婚,那就把你害慘了。我高興我克製住了……在機關,你得掌握要先揚後抑、然後再揚這樣一個循序漸進,呈波浪形前進的過程,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欲擒故縱……呂小海牽動了一下嘴角,大概病痛又襲來了。白桃連忙阻止他說下去。
呂小海在醫院待了不到三個月就溘然去世了,臨死前,他對自己的女兒說,以後等你長大了,一定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女兒並不懂她的意思,但她還是哭著說,我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我什麼時候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幾年後,白桃成了這個城市的一個副市長,她還是獨身。這個獨身的女市長很有魄力,平時言簡意賅,從不輕易表態,一出口,卻是一言九鼎,她的口碑非常的好,大家都認為她還有上升的空間,在眼下這樣一個時代,優秀的女幹部真是太鳳毛麟角了。白桃空下來的時候,會在家裏做飯,做完後,她會擺兩副碗筷,一副自己用,一副給呂小海。她吃時,會習慣性地喊一聲,小海,來,吃飯了。在吃的過程中,她會嘮嘮叨叨地向他訴說工作中的煩惱。講得激動時,她就伏在桌子上哀哀地泣哭,有時候也會有笑聲傳出。等到吃完,她就說,小海,吃完了,給你泡杯茶怎麼樣?哦,對了,來個笑話提提神。
當然,這個秘密也並不是誰都不知道,至少她家的貓是知道的,她養了一隻虎皮斑紋的貓,每當白桃說完話,貓就會喵喵地叫幾聲,好像在說,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責任編輯 曉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