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立小庭深院(3 / 3)

“我見過你飛身去為那孩子擋箭的情景。”他麵朝炎陽,朗聲說道:“所以不論他人如何說你,但在我眼中,你便是這樣的。”

竟是這樣的懂得和篤信。

輕塵幾乎要落淚了。

即使在過去多少年裏,練功再苦,負傷再痛,被欺騙遭陷害受侮辱,她都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然而此時此刻那人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她萌生出要哭一場的衝動。

她學他一般,抬頭看向豔陽,盈盈的淚光蓄在眼底,等溫度把它一點一點蒸發掉。

兩人賞罷山茶,又在薛楚涵的提議下去看秋日的夕陽。

呆在涼亭裏仰著頭望那夕照,半晌便覺得脖子酸痛不已,輕塵不耐煩道:“像這般文縐縐看落日的方式實在無趣。”

“姑娘該有好的建議罷?”

纖纖素手往天邊一指,不遠處大堂的朱甍碧瓦出現在眼前,青綠色的琉璃瓦華麗大氣,脊尾微微往上翹起,如輕靈欲飛的燕尾,取揚翅高飛的吉兆之象。

薛楚涵微笑著應允,於是兩人先後腳下借力,提氣騰空而起,往高瓦躍去,如飛燕掠空,劃過兩道圓潤的弧線。

輕塵內傷未完全恢複,所以稍感吃力。

他眼尖地察覺她氣息的阻滯,不由伸手扶她一把,為她助力。

兩人身子敏捷輕靈,如蜻蜓點水般著瓦不響,無聲落在屋簷上。

輕塵慵懶地仰麵躺下,由這個角度看去的落陽,好似比地麵上看的稍稍大上一些。

那燦金的一圓欲落未落,零散無狀的雲層半遮半掩,遮住那渾圓的弧度,掩去半分黃豔豔的華彩,卻也被那光彩極盡渲染,團團金黃,絲絲如絮,便就那樣懸著。

她定睛看去,直至眼睛被那餘光灼的有些生疼,於是閉了眼,卻仍舊有一橘黃色的圓固執地粘在眼簾裏,賴著久久不散。

懸空的高度使空氣也似乎清淨許多,細細的晚風拂動裙擺衣袂。

她忽然想要高歌一曲,因平日種種束縛,難有這樣一刻的輕狂,也不理身旁還有個薛楚涵,竟閉著眼自顧自的當真唱了起來: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悠揚綿長的音調繞梁不散,薛楚涵眼眸發亮,嘴角揚起一絲弧度,扭頭看向平躺在瓦麵上閉眼忘情歌唱的輕塵。

這樣乖張隨性的人兒。

一曲唱罷,輕塵未曾張開雙眸,任由那霞光那餘溫將自己完全包裹,柔然的觸覺直讓人想要沉溺下去。

薛楚涵垂首,凝視映在她的麵容上的為她平添三分嬌豔之色的嫣紅晚霞,不由歎息道:“今日的落陽真美。”

“可惜美的東西大都不長久。”輕塵喃喃自語,像是在說著夢話一般。

“怎會!”他不滿她這樣消極的神情語氣,反駁道:“今日的夕陽落下了,同樣的情景明日也會有的!”

“雖是同一個豔陽,然而一隻鳥飛過後明日未必會再來,那雲飄散後明日未必仍還在,”

輕塵稍稍睜開眼,望一眼那即將墜入地平線的橘黃色餘暉,旋又閉上眼眸,輕聲道:“今日的落陽和明日的落陽,終究是不一樣的。”

薛楚涵隻這樣呆呆地望著她,卻說不出更多反駁的話語來。

便靜了下來。

隔了許久。

又隔了許久。

久到輕塵的麵容平和再無一絲波瀾,像是睡著了一般。

薛楚涵抬頭望著被晚風吹散雲霧後露出遼闊深藍色的天幕,低聲地,仿佛自言自語地感慨道:“隻要一起看落日的人還在,就算今日的夕陽和明日的不同,又有什麼要緊呢?”

輕塵眉心微微一動,像是睡得不太安穩。

薛楚涵又俯身靜靜地瞧了她熟睡的麵容半晌,也仰麵躺在瓦麵上,睡在她身畔二尺之外。

這樣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閉眼睡去再醒來時月已上了半空,薛楚涵往身旁望去,原本輕塵躺著的地方早已是空蕩一片。

清冷的夜風吹拂來,萬籟寂靜,一絲聲響也無。好像哪怕輕輕一聲歎息,都能幽幽的蕩出回音。

他知道,這一日真的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