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漸轉小,房簷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尤為明顯,似一點一滴敲擊在心弦。
輕塵輕聲歎息,移步到廂房中央的桌前坐下,回頭瞥了薛楚涵一眼。
薛楚涵因她第一個暗示正不斷揣度著卻不得解,此時再接她信號隻知即將行動,便警醒著時刻留意四周動向。
輕塵似悠閑挽一杯早已冷去的清茶欲飲。
俯首低眉間茶杯傾覆,內力傳達至指尖,一支水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插老莊麵門。
縱然先有輕塵以情以景分了他的心神,但高手過招,早不靠思緒來交戰。
心未停,身先動,老莊下意識地拂袖來擋,水花迸濺破碎在他的袖中。
幸虧輕塵意不在此。
老莊拂袖的瞬間,輕塵一掌扇滅了房中唯一的燭台,廂房陷入黑暗的同時,另一掌將方桌整個推移撞向老莊。
屋內的黑衣人由光亮突然陷入黑暗恍如致盲,皆是大驚失色。
輕塵下腰後翻,躍至床榻前,取出懷中萃滿了陳時謀贈予毒烈藥水的桃花針,四麵八方地射向黑衣人。
黑暗裏中毒針者數,黑衣人紛紛跳脫著引起騷亂,一時之間仍未適應黑暗,甚至亂了陣腳憑著自覺相互殘殺起來。
薛楚涵憑耳聽勢,趁黑衣人慌亂之時先一步躲開圍攻,聚至輕塵和鍾灝身旁。
高老夫人歪在床榻之上早已準備妥當,開啟枕下的機關。
“哢嚓”一聲整個床板像門似得一分為二朝下打開,高老夫人拉著劉佳言和高才進一同落入地道。
輕塵見機扯著毫不知情的薛楚涵和鍾灝,繼而翻身躍入地道。
“哢隆”聲響起地道的門迅速闔上。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一氣嗬成毫不拖遝。
等老莊暴怒著喚人點著蠟燭,輕塵等六人早已不見蹤影。
其餘黑衣人在床榻上四處翻動,可哪怕是屢屢再按那按鈕都於事無補,機關已經從地道裏麵鎖死,這個開關形同作廢。
早便知道那丫頭狡黠過人,不是好對付的主兒,可沒想到到最後還是被她愚弄了一場。
老莊神色陰鬱,緊緊捏著拳頭,震怒異常。
黑衣人翻動的過程中將床榻旁擱著的一籃子針線碰倒在地,一雙未納完的男子的鞋墊掉在地上。
那是給他納的鞋墊。
老莊愣住了。
過去的二十二年裏,他奉命在那場滅門慘案中當做高家人活下來,偽裝一個畏畏縮縮的,懦弱怕事的奴仆,和這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監視她們的一舉一動。
在這二十二年的漫長歲月中,前任教主逝世,新教主登位,縹霧迷樓裏人事更迭,似乎誰也不會再記起他來,任他白白耽著一個護法的空頭銜。
而這兩個女人也從來沒有透露過關於弦月玉玦絲毫的消息,似乎她們真的全部忘記了,每日口中說的手上做的,都是家裏長短瑣屑家事。
他們三人竟共同相安無事地生活了二十二年,他碌碌無為地砍了二十二年的薪柴;享用了二十二年小佩煮的飯菜,縫的衣衫,納的鞋墊。
他明明是最卑賤的奴仆,天寒時高老夫人卻從不讓他守門,也從不強硬命令過要他做甚麼。
比起為奴為仆,她們待他更像是一家人。
要問他二十二年到底有多長?
老莊看著握劍的雙手已經變得粗糙褶皺,不複當年光滑有力。
長到他由健壯結實的中年變成如今的老朽,長到一度令他認為他會在這山林野障裏度過餘生。
他堅持了二十二年,就是為了所謂的教義,為了與他無關的弦月玉玦。
而那號稱需要他奉獻終身的教主,可曾為他做過一星半點?
老莊緊捏的拳頭緩緩放開,心頭的怒火突然泄了氣。
輕塵說得對,他曾經有過機會的,可是他放棄了。
老莊走上前去,拾起那雙納到一半的鞋墊,拍拍混亂中被黑衣人踩踏上去的腳印,鄭重地放入懷中。
他大聲喝道:“狡兔三窟,他們必定是通過地道往另一個出口逃走了,怕就是西北方的那個山洞裏,我們立即撤,切勿讓他們先一步離開!”
黑衣人齊齊頷首,無聲無息地跟著老莊朝西北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