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明擺擺手,示意隨從離開,走到門前,他又回過頭來,猶豫道:“你們可知道上一次朝廷派侯爵招安是什麼時候嗎?”
薛楚涵微微一笑:“如果在下沒記錯,大概是十數年前寧羽山府邸吧。”
顧長明猛然回頭:“寧羽山!你們連寧羽山都知道?”
薛楚涵點頭:“機緣巧合。”
顧長明雙目睜大,難以置信道:“既然知道下場,你們竟然還敢?”
薛楚涵從容平和的眼眸望過來:“我們和他不一樣。”
顧長明搖頭:“結果都是一樣的……你們,你們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他愣是呆了半晌,方將自己從震驚中喚醒。
顧長明環視了四人一眼,每人表情各不相同,薛楚涵的平穩鍾灝的嬉笑季複明的一麵隱忍,還有輕塵的靜默,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眼眸永遠生氣勃勃,對未知雖不確定但毫不畏懼的活力。
那是他早已失去了的東西。
他忽然歎了一口氣:“前路叵測,你們……自己保重。”
薛楚涵聽得他明白自己選擇和境遇,竟能因此表示理解和尊重,不由得產生惺惺相惜的感覺來。
薛楚涵怡然笑道:“我們會的。”
顧長明沉吟片刻,終是推開門踏了出去,盛夏豔陽之下飄飛的衣袂,跟他來時匆匆一樣,很快就轉角消失在視線當中。
炎炎烈日,門打開的瞬間熱浪撲麵而來,蟬聲聒噪地扒在不遠處一株大樹的樹杆上,不厭其煩地一聲一聲叫喊。
顧長明出去時候同進門時一樣惹眼,角落旮旯過道裏傳來各門各派若有若無的打量視線。
薛楚涵麵向正門,靜靜地站著。
輕塵來到他身邊,卻不望著他,隻瞧著遠處那株大樹亭亭如蓋,在天穹之下恣意地生長,細碎的枝葉婆娑,雲蓋似的樹冠在地麵上投下巨大的破碎陰影。
輕塵聲音裏麵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們已經越陷越深了。”
“是啊。”薛楚涵嗓音悶悶的,像是埋在被褥中說話似的。
天氣愈發燥熱起來,不論白日還是夜裏,熱浪一絲不減,夜間睡在榻上如同魚肉擱在鍋底被炙烤,哪怕他們習武之人體質優於常人,也都開始覺得不適。
今年天氣倒是反常得很。
大家嘀咕道。
江州的旱災已經持續多月,久不下雨,地表已然幹涸,莊稼植被統統被豔陽烤幹,枝葉蜷縮幹旱如同燒焦了一般,顆粒無收。
然而雖說是旱災,本該由朝廷撥款賑災,發散錢糧救助百姓度過難關,卻不想地方官員為政績不曾向上稟告,加上如今孫恩作亂,大批的糧食布料源源不斷運到軍區,朝廷甚至下達了在各個州縣征收糧草的征文,讓江州的旱災雪上加霜,連維持生計的糧食都尚且自顧不暇,哪裏還有上交的餘額?於是引發了江州百姓餓著肚子拖家帶口,大批遷徙到鄰郡以躲避征收,甚至引發了小規模的騷亂。
等到靖安大俠風塵仆仆趕到龍泉寺,已是十數日之後了。
他滿臉疲憊,見著其他人等便無奈地搖頭,大歎道:“我們籌集的糧食實在是杯水車薪,大批流民逃竄,甚至和官府發生衝突,引得朝廷派人鎮壓,又是一場惡鬥。最終舉家搬走的百姓越來越多,江州已不複當初富饒之地矣!”
旁人聽了,也連聲歎息,紛紛道:“百姓靠天吃飯,如今糧草斷絕,卻仍要負債上繳,這是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呀。”
歇了小半月,許之擎總算養好了傷,見靖安大俠回來,忙問道:“若是糧草不夠,有無讓青聯幫於江州所屬的分壇設法籌集?老夫原已經派人吩咐下去了,看來還得親自走一趟。”
靖安大俠早在來路上聽聞許之擎力抗縹霧迷樓樓主康昀莘負重傷一事,連忙按住他道:“多虧了你青聯幫的江州分壇壇主,那小夥是個極能幹的,若不是他幫挈著,我這把老身骨哪裏能夠應付得過來!”
說著也感慨道:“隻是以你我之微力,實在無法徹底平複這場旱災引發的暴動……當真是有心無力了……”
薛楚涵安慰道:“您已經盡力了,力不能及的部分,相信他們也會體諒的。”
靖安大俠點點頭,複又欣慰地望向薛楚涵:“清屏山一別和薛賢侄倒是有年餘未見了,如今你力敵康昀莘揚名於天下,看來近期武功進益不少,必然大有所成。”
薛楚涵笑笑:“靜安大俠可別笑話晚輩,不過是僥幸為之,比起諸位前輩,子賢要學的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