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淵低頭不語,他繼續說道:“徒兒還是那句話,真到了哪一天,徒兒絕不會任由慕容世家敗落!”
“璧桐,慕容世家的名聲,我已經不在意了。師父隻希望,你能和皇甫姑娘好好活下去。別再賭了,別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就當是一場夢,全都忘了吧……”如果不賭,馮颯和千珒他們都會活的好好的,再有分寸的人沾了這個賭字,也難免身不由己。為了虛名他已經拋棄了太多,到頭來這名頭換不回他失去的任何一樣東西,他不希望自己的徒弟重蹈覆轍。
“師父,我忘不了!”楊璧桐潸然淚下,“我忘不了皇甫大哥,忘不了馮大哥,也忘不了靳少東,更忘不了我當初說過的話。我佩服他們的技藝,傾慕他們的風采,更敬重他們的為人,我想做和他們一樣的人。”
慕容淵慘然一笑,想做和他們一樣的人,然後落得和他們一樣的下場嗎?
“璧桐,別再執迷不悟了,他們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和他們一樣的人!別再做個賭徒了,因為他們的嘴臉都一樣醜陋……我以為我出淤泥而不染,現在才知道,不管染不染,骨子裏我都和他們一樣肮髒不堪!”
“師父,你別這麼說。”楊璧桐握著他的冰冷的手,聲音不高卻堅定的道,“骰子和技藝本身是沒有錯的,如果隨著皇甫大哥他們的死,這些技藝就消失了,那太可惜了。我還是想當賭王,我想讓別人改變對賭博的厭惡,痛恨,我想把賭變成一門手藝,讓它堂堂正正流傳下去。”
這話當初見到慕容淵的時候,他就慷慨陳詞過。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夥子,這話說出來總帶著一股獻祭般的虔誠和決絕。
慕容淵最終沒能說服他,隻能擺手讓他出去了。也許他自己已經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但時日無多,他不想把時間都花在沒有意義的反思上。
最近他時常坐在父親留下的搖椅上,對著早已衰敗的荷花池,慢悠悠的晃著。想念千珒,想念馮颯,想念大家在一起的時光。陽光鋪滿他身上,又從他身上流瀉到地上。很晃眼卻一點也不讓他覺得溫暖。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楊璧桐急的團團轉,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天,蘇州突然下起了雪。慕容淵一大早就敲開了楊璧桐的房門,說去湖上泛舟賞雪。他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穿的卻太過單薄了,隻一件素白的長衫。楊璧桐給他拿了件鬥篷,師徒二人悄悄出府。
時間還早,本來隻有落雪的湖麵上,忽然緩緩飄來一葉小舟,像一陣微風似的,輕輕吹開了雪花,吹皺了湖水,又向著遠處蕩去。
慕容淵解了鬥篷,負手立在船頭,看著白茫茫的天和碧綠的湖水緩緩從身邊掠過,一時無言。雪花撲簌簌落在他頭上,衣衫的褶皺上,他依然站的筆挺,像是墳前的靈幡,肅穆哀傷。
楊璧桐忽然就覺得心裏一顫,剛想叫他披好鬥篷,就聽他頭也不回的問道:“璧桐,你說你真的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嗎?”
其實楊璧桐也不知道,但他能感覺到,師父還是想聽他說能。他對這個圈子終究是放不下的,再痛恨也希望它還能好起來。
“師父,我能!”
“那為師就放心了,以後看你了。”慕容淵說完就閉上了雙眼,麵帶淺笑筆直的栽下了船頭,墜入湖中。像是片雪花那麼輕薄,轉瞬消失在水裏,再無蹤跡。
“師父——”楊璧桐呢喃一聲,眼淚緊跟著落了下來。他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棄了竹篙,他緩緩走到船頭,雙膝跪地,鄭重地磕了個頭:“師父,我能!”
徒兒絕不會讓慕容世家敗落!
徒兒絕不會讓玲瓏坊關張!
因為你們的意誌和我的理想,全都烙印在了這兩塊招牌上,不容玷汙,不敢遺忘,更不能封藏,有一天我會讓它重新發光。
他擦幹了眼淚,撿起竹篙,讓小舟緩緩駛出了湖麵。欸乃的劃船聲,最終被落雪掩成寂靜。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拖這麼 就慕容淵的番外總算來了,最後這首詞是陳與義的《臨江仙》,放在這裏我覺得特別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