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太祖高皇帝上之元年(乙未、前206)
漢紀—漢高帝元年(乙未,公元前206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
冬季,十月,沛公劉邦率軍抵達霸上。秦王子嬰乘素車、駕白馬,頸上係著繩子以示自己該服罪自殺,手捧封好的皇帝玉璽和符節,伏在軹道亭旁向劉邦投降。眾將領中有人主張殺掉秦王。劉邦說:“當初懷王之所以派我前來,原本就是因為認定我能寬容人。何況人家已經降服了,還要殺人家,如此做是不吉利的。”於是便將秦王子嬰交給了主管官員處置。
賈誼論曰: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然後以六合為家,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賈誼論曰:秦國憑借一點點地盤發展到握有萬乘大國的權勢,控製冀、兗、青、徐、揚、荊、豫、梁八州,使與秦地位相等的六國諸侯來朝拜,經過了一百多年。然後以天下為家,以崤山、函穀關為宮。但是,一人發難便使七座宗廟被毀,自身終死於他人之手,令普天下的人譏笑,是因為什麼呀?是由於不施仁義,且攻奪天下和保持業績的形勢不同啊!
沛公西入鹹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為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願急還霸上,無留宮中!”沛公不聽。張良曰:“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所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劉邦領兵向西進入鹹陽,眾將領都爭先恐後地奔往秦朝貯藏金帛財物的府庫瓜分財寶,唯獨蕭何率先入宮取秦朝丞相府的地理圖冊、文書、戶籍簿等檔案收藏起來,劉邦借此全麵了解了天下的山川要塞、戶口的多少及財力物力強弱的分布。劉邦看到秦王朝的宮室、帷帳、名種狗馬、貴重寶器和宮女數以千計,便想留下來在皇宮中居住。樊噲勸諫說:“您是想擁有天下,還是隻想作一個富翁啊?這些奢侈華麗之物,都是招致秦朝覆滅的東西,您要它們有什麼用呀!望您盡快返回霸上,不要滯留在宮裏!”劉邦不聽。張良說:“秦朝因為不施行仁政,所以您才能夠來到這裏。而為天下人鏟除殘民之賊,應如同喪服在身,把撫慰人民作為根本。現在剛剛進入秦的都城,就要安享其樂,這即是人們所說的‘助桀為虐’了。況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望您能聽取樊噲的勸告!”劉邦於是率軍返回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傑,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逾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十一月,劉邦將各縣的父老和有聲望的人全都召集起來,對他們說:“父老們遭受秦朝嚴刑苛法的苦累已經很久了!我與各路諸侯約定,先入關中的人為王。據此我就應該在關中稱王了。如今與父老們約法三章:殺人者處死,傷人者和搶劫者抵罪。除此之外,秦朝的法律統統廢除,眾官吏和百姓都照舊安定不動。我之所以到這裏來,是為了替父老們除害,而不是來欺淩你們的,請你們不必害怕!況且我所以領兵回駐霸上,不過是為了等各路諸侯到來後訂立一個約束大家行為的規章罷了。”隨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巡行各縣、鄉、城鎮,向人們講明道理。秦地的百姓都歡喜異常,爭相拿著牛、羊、酒食來慰問款待劉邦的官兵。劉邦又辭讓不肯接受,說道:“倉庫中的糧食還很多,並不缺乏,不想讓百姓們破費。”百姓們於是更加高興,唯恐劉邦不在秦地稱王。
項羽既定河北,率諸侯兵欲西入關。先是,諸侯吏卒、繇使、屯戍過秦中崐者,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章邯以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柰何?”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項羽已經平定了黃河以北的地區,就想率領各路諸侯軍向西進入關中。在此之前,諸侯軍中的官兵有的曾因服徭役或屯戍經過關中一帶,秦地的官兵多無禮地對待他們。待到章邯率秦軍投降了諸侯軍後,諸侯軍的官兵便憑借勝勢,把秦軍官兵多當作奴隸和俘虜來使喚,隨便侮辱秦軍官兵。秦軍官兵大多因此而生出怨恨的情緒,暗地裏議論說:“章將軍等人騙咱們投降諸侯軍,如今若能攻入關中擊滅秦朝,當是大好事;倘若不能,諸侯軍將咱們掠持到東方去,而秦朝又盡殺咱們的父母妻子兒女,那可怎麼辦啊?”諸侯軍的將領們暗中查聽到了這些議論,即報告給項羽。項羽於是召集黥布、蒲將軍商量說:“目前軍中秦朝的官兵還很多,他們內心並不順服,如果到了函穀關不聽從調遣,情勢必會危急。所以不如將他們除掉,而隻和章邯、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等進入秦地。”楚軍便於夜晚在新安城南麵襲擊活埋了秦兵二十餘萬人。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聞項羽號章邯為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穀關,無內諸侯軍;稍征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
有人勸說劉邦道:“關中地區比天下其他地方要富足十倍,而且地勢險要。聽說項羽封章邯為雍王,讓他在關中稱王。現在如果他來了,您恐怕就不能占據這個地方了。可以火速派兵把守函穀關,不讓諸侯軍進來,並逐步征召關中兵,以此增加自己的實力,抵禦他們。”劉邦認為此計可行,就照著辦了。
已而項羽至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穀關。十二月,項羽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項羽大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在霸上。
不久,項羽到達函穀關,但是關門緊閉。項羽聽說劉邦已經平定了關中,勃然大怒,派黥布等人攻破了函穀關。十二月,項羽進軍至戲。劉邦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告訴項羽說:“沛公想要在關中稱王,任秦王子嬰為相,奇珍異寶全都占有了。”企圖借此求得項羽的封賞。項羽聞言怒不可遏,就讓士兵們飽餐一頓,打算次日攻打劉邦的軍隊。這時,項羽擁兵四十萬,號稱百萬大軍,駐紮在新豐縣的鴻門;劉邦擁兵十萬,號稱二十萬,駐軍霸上。
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誌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範增勸項羽說:“劉邦住在崤山之東時,貪財而又好色。現今入關,卻不搜取財物,不寵幸女色,這表明他的誌向不小哇。我曾命人觀望他那邊的雲氣,都顯示出龍虎的形狀,出現五彩,這是天子之氣啊!宜趕快進攻他,不要錯過了時機!”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張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與俱去,曰:“毋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良曰:“料公士卒足以當項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柰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遊,嚐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沛公曰:“諾。”於是項伯複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崐!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羽許諾。
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向來與張良要好,便連夜馳馬到劉邦軍中,私下裏會見張良,將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想要叫張良同他一起離開,說道:“可別跟劉邦一塊兒死啊!”張良說:“我為韓王伴送沛公,而今沛公遇有急難,我卻逃走了,這是不義的行為,我不能不告訴他。”於是張良即進去將項伯的話全都講述給了劉邦。劉邦大吃一驚。張良說:“您估計一下您的兵力足夠抵擋項羽的嗎?”劉邦沉默了一會兒道:“的確是不如他呀。這可該怎麼辦呢?”張良說:“請讓我去告訴項伯,說您是絕不敢背叛項羽的。”劉邦道:“您是怎麼與項伯成為故交的啊?”張良說:“在秦的時候,項伯與我有交往,他曾經殺過人,我救了他。現在事情緊急,所以還幸虧他前來告我。”劉邦說:“你與他誰大誰小?”張良道:“他比我大。”劉邦說:“您替我喚他進來,我將把他當作兄長來對待。”張良於是出去,堅持邀項伯入內,項伯便進去與劉邦相見。劉邦手捧酒杯向項伯敬酒祝福,並與他約定結為親家,說:“我進入關中,連毫毛般微小的東西都不敢沾邊,隻是登記官民,封存府庫,等待著項羽將軍的到來。之所以派將領把守函穀關,是為了防備有其他盜賊出入和有非常情況發生。我日日夜夜盼望著將軍駕臨,哪裏敢謀反啊!望您能把我不敢忘恩負義的情況詳盡地反映給項將軍。”項伯答應了,對劉邦說:“你明日不可不早些來親自向項王道歉啊。”劉邦說:“好吧。”項伯於是當夜就趕了回去,到達軍營後,將劉邦的話一五一十地報告給項羽,並趁機道:“要不是劉邦先攻下關中,您又怎麼敢進來呀?如今人家建立了大功卻還要去攻打人家,是不義的。不如就因此好好地對待他。”項羽同意了。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複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羽因留沛公與飲。範增數目項羽,舉所佩玉以示之者三;項羽默然不應。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羽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第二天,劉邦帶領一百多騎隨從人員到鴻門來見項羽,道歉說:“我與將軍您合力攻秦,您在黃河以北作戰,我在黃河以南戰鬥,沒料到自己能先進入關中破秦,得以在這裏與您重又相見。如今有小人之言搬弄是非,使您和我之間產生了隔閡。”項羽道:“這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散布的流言,不然的話,我何至於如此啊!”項羽於是就留劉邦與他一起喝酒。範增頻頻向項羽遞眼色,並三次舉起他所佩帶的玉暗示項羽殺劉邦,項羽卻隻是默然不語,毫無反應。範增便起身出去招呼項莊,對他說:“項王為人心慈手軟,還是你進去上前給劉邦敬酒,敬完酒,你就請求表演舞劍,然後乘勢在坐席上襲擊劉邦,殺了他。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人都將成為他的階下囚了!”項莊即入內為劉邦祝酒,敬完酒後,項莊道:“軍營中沒有什麼可用來取樂的,就請讓我來為你們舞劍助興吧。”項羽說:“好哇。”項莊於是拔劍起舞。項伯見狀也起身拔劍起舞,並時時用身子遮護劉邦,使得項莊無法行刺。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目視項羽,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羽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也。”項羽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羽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其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羽曰:“壯士複能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毫毛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賞,而聽細人之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將軍不取也!”項羽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這時張良來到軍門見樊噲。樊噲說:“今天的事情怎麼樣了?”張良說:“現在項莊拔劍起舞,他的用意卻常在沛公身上啊。”樊噲道:“事情緊迫了崐,我請求進去,與他拚命!”樊噲隨即帶劍持盾闖入軍門。軍門的衛士想要阻止他進去,樊噲就側過盾牌一撞,衛士撲倒在地。樊噲於是入內,掀開帷帳站立在那裏,怒目瞪著項羽,頭發直豎,兩邊的眼角都睜裂開了。項羽手按劍,跪起身,說道:“來客是幹什麼的?”張良說:“是沛公的陪乘衛士樊噲。”項羽道:“真是壯士啊!賜給他一杯酒喝!”左右的侍從即給了他一大杯酒。樊噲拜謝後,起身站著一飲而盡。項羽說:“再賜給他豬腿吃!”侍從們便又拿給他一條生豬腿。樊噲將他的盾牌倒扣在地上,把豬腿放在上麵,拔出劍來切切就大口地吃了。項羽說:“壯士,你還能再喝酒嗎?”樊噲道:“我連死都不逃避,一杯酒難道還值得我推辭嗎!秦王的心腸狠如虎狼,殺人唯恐殺不完,用刑懲罰人唯恐用不夠,致使天下的人都起而反叛他。懷王曾與各路將領約定說:‘先打敗秦軍進入鹹陽城的人,在關中為王。’現在沛公最先擊潰秦軍,進入鹹陽,毫毛般微小的東西都不敢染指,就率軍返回霸上等待您的到來。這樣勞苦功高,您非但不給予封地、爵位的獎賞,還聽信小人的讒言,要殺有功之人。這是在重蹈秦朝滅亡的覆轍呀,我私下認為您的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項羽無話可答,就說:“坐吧。”樊噲於是在張良的身邊坐下了。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樊噲曰:“如今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鴻門去霸上四十裏,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驪山下道芷陽,間行趣霸上。留張良使謝項羽,以白璧獻羽,玉鬥與亞父。沛公謂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裏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將軍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亞父足下。”項羽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羽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坐了不一會兒,劉邦起身去上廁所,趁機招呼樊噲出來。劉邦說:“我現在出來,沒有告辭,怎麼辦啊?”樊噲道:“現在人家正好比是屠刀和砧板,我們則是魚肉,如此還告什麼辭哇!”於是就這麼走了。鴻門與霸上相距四十裏,劉邦撇下車馬,抽身獨自騎馬而行,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手拿劍和盾牌,快步相隨,經驪山下,取道芷陽,抄小路奔向霸上。留下張良,讓他向項羽辭謝,將白璧敬獻給項羽,大玉杯給亞父範增。劉邦臨行前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們的軍營,隻不過二十裏地。您估計著我已經抵達軍中時,再進去。”劉邦已走,抄小道回到軍營,張良方才進去告罪說:“沛公禁不起酒力,無法來告辭,謹派臣張良捧上白璧一雙,以連拜兩次的隆重禮節敬獻給將軍您;大玉杯一雙,敬呈給亞父您。”項羽說:“沛公現在哪裏呀?”張良道:“他聽說您有要責備他的意思,便抽身獨自離去,現在已經回到軍中了。”項羽就接受了白璧,放到坐席上。亞父範增接受玉杯後擱在地上,拔劍擊碎了它們,說:“唉,這小子不值得與他共謀大業!奪取項將軍天下的人,必定是劉邦。我們這些人眼看著就要被他俘獲了!”劉邦到達軍中,立即殺掉了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
隔了幾天,項羽領兵西進,洗劫屠戮鹹陽城,殺了已投降的秦王子嬰,放火焚燒秦朝宮室,大火燃燒三個月不熄。隨即搜取秦朝的金銀財寶和婦女向東而去。秦地的百姓為此大失所望。
韓生說項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又心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韓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羽聞之,烹韓生。
韓生勸說項羽道:“關中依恃山川河流為屏障,是四麵都有險要可守的地方,土地肥沃,可以在此建都稱霸。”項羽卻一方麵看到秦王朝的宮室都已焚燒得殘破不堪,一方麵又惦記著返回東方的家鄉,便說:“富貴了而不歸故鄉,就如同身穿綿繡華服在夜間行走,誰能看得到啊!”韓生退下去後說道:“人家說楚人像是獼猴戴上人的帽子,果然如此!”項羽聽到這話後,即將韓生煮死。
項羽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項羽怒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懷王雖無功,固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春,正月,羽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裏,必居上遊。”乃徙義帝於江南,都郴。
項羽派人去回報請示楚懷王,懷王說:“照先前約定的辦。”項羽暴跳如雷,說:“懷王這個人是我們家扶立起來的,並非因為他建有什麼功績,怎麼能夠一個人作主定約呢!全國起兵反秦伊始,暫時擁立過去各諸侯國國君的後裔為王,以利討伐秦王朝。但是,身披堅固的鎧甲、手持銳利的兵器首先起事,風餐露宿三年之久,終於滅亡秦朝平定天下,都是各位將相和我的力量啊!不過懷王雖然沒什麼功勞,卻還是應當分給他土地,尊他為王。”眾將領都說:“是啊!”春季,正月,項羽便假意尊推懷王為義帝,說道:“古代的帝王轄地千裏,卻必定要居住在江河的上遊地帶。”於是就把義帝遷移到長江以南,定都在長沙郡的郴縣。
二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與範增疑沛公,而業已講解,又惡負約,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路: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嚐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項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治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番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都無終。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都即墨。齊將田都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亦不封。客多說項羽曰:“張耳、陳餘,一體有功於趙,今耳為王,餘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聞其在南皮,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功多,封十萬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