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能源的“秘密武器”(3 / 3)

陳必亭深知中國煤製油事業意義重大,神華的探索與實驗在國內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其他地方和幾家大型央企曾作過一些嚐試但最終都放棄了——成敗在此一舉。他一個月到上海中試基地考察一次,聽取舒歌平、張繼明他們的詳細彙報,了解實驗進展情況。有次在錦江飯店吃飯,他指指窗外說:“煤液化工藝實驗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了咱們就一起跳黃浦江!”

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中試裝置第一次開車,運行了18個小時雖打通了流程但也因堵塞停車了,之後共進行了14次的試驗,都不是很順利,除後幾次以外,前麵幾次開車基本都是被迫停車。舒歌平、張繼明他們包括張玉卓、吳秀章、林長平等人在內,急得兩眼充血,夜裏睡不著覺,恨不得把大腿伸進去捅開堵塞的管道。

這裏我必須提醒讀者,煤液化製油不像石油煉油,後者基本上是單純的液體原料,液體進去液體出來,設備運行較為通暢。煤製油是成噸成噸的固體物料進去,一旦堵塞,整個生產線的所有容器和管道就凝成一個結結實實的大死疙瘩,清理掃除、重新啟動極為費時費力。何況所有裝置都是高壓設備,搞得不好,堵塞之後很容易發生爆炸。中試裝置還是小型工廠的規模,如果工藝技術不能保證設備長期穩定運行,一旦照搬到大型工廠,其災難性後果不堪設想。

實驗過程中,幾位知名院士去參觀,臨走時,其中一位對張繼明說,中石化、中石油搞的煉油、化工已經很複雜了,他們的核心裝置基本上都是引進的,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再國產,走了很多年才掌握了全套技術。煤直接液化技術是新課題,世界上還沒有先例,神華還不像中石化、中石油,他們有很強的科研隊伍。最後那位院士扔下幾句話:“神華沒有足夠強的科研隊伍,就你們幾個人,想一下子突破,我看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啊!5年之內能把車開起來,就算你們厲害!”還有一位行外專家對神華投入巨資搞煤製油質疑說,你們不過是把一種能源變成另一種能源,有什麼必要?

張繼明當麵反駁說:“你能把煤裝進汽車和飛機嗎?”

舒歌平回憶這段艱難曆程時說:“整個實驗係統從推煤開始,都是固體物料,流速快了,對設備的磨損很厲害;流速慢了,就會造成積沉和堵塞,神華煤含鈣又高,運行過程中容易發生沉積和結焦,真是進退兩難!最痛苦的是反應器堵塞,那個東西進出隻有一個小孔,直徑70厘米,人鑽進去,再把管道一個小門打開,然後像煤礦采煤一樣,打一個洞放一炮,才能漸漸把物料弄出來,工人鑽在裏麵弄,我們站在外麵看,真是痛苦之極!2004年開開停停,從頭到尾隻運轉了一次,計18天。2005年運轉了18天,2006年運轉了100天。出了故障,行外人不會聽你作技術分析,隻會說你神華瞎搞。那些日子我著急上火,有一陣子想說話時眼睛瞪得溜圓,嗓子就是不出聲,我簡直快爆炸了!”

神華煤液化工藝到底能不能成?如果整個係統不能解決防堵問題,就意味著煤液化項目徹底廢了,其後果和負麵影響簡直令人不寒而栗。何況鄂爾多斯的工廠建設在中外工程技術人員的指導下已全麵展開,一期工程總投資上百億元,許多大型設備已經到場……

半途而廢就是天大的災難!

神華這幾個知識分子柔弱的肩膀能扛住嗎?舒歌平說:“如果搞不成,我就得跳黃浦江了!”張玉卓怕舒歌平想不開,常安慰他說:“別聽那些風言風語,出了事有我擔著呢!再說這個項目方向對頭,總體可行,隻是技術上還有些難題,就像衣服上出了破洞,補上不就完了嘛!”

舒歌平笑問:“你以為我真要跳江啊?”

訪談時我說:“現在想想,我都替你後怕,你舒歌平不是功臣就是曆史的罪人!”

千鈞壓力之下,張玉卓堅定不移,舒歌平堅定不移,神華高層堅定不移。總經理張喜武青年時代從大雁礦務局技術員幹起,當礦長時業績突出,礦井治理得井井有條,成為全國煤炭行業學習的典型,如今他已是神華集團董事長。他對張玉卓說:“神華現在有煤、電、路、港、航五大板塊,我堅信煤製油會成為神華的第六大板塊,而且會是最為耀眼的板塊,這條路我們一定要走到底!”末了他輕描淡寫補了一句,“現在就差一層窗戶紙,捅破就行了。”

那些日子累極了,苦悶極了,有時晚上就喝點酒,酒過三巡,舒歌平他們就扯開大嗓門兒唱歌,唱得最多的就是電視劇《渴望》裏的那首歌:

茫茫人海,終生尋找,

一息尚存,就別說找不到。

希望還在,明天會好,

曆經悲歡,也別說經過了。

每一個發現,都出乎意料,

每一個足跡,都令人驕傲,

每一次微笑,都是新感覺,

每一次流淚,也都是頭一遭……

唱著唱著,他們的眼淚就下來了。

神華高層態度堅決,那就繼續幹,堅決幹,幹到底,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上海基地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成億元的投資又注入進來。舒歌平集中集體智慧,對整個實驗係統進行了全麵改造,除了兩個反應器沒動,所有設備都進行了改造和重新布局,所有U字形管道全部廢除,改成或由低到高,或由高到低,以便於物料順暢通過。

春去秋來,風來雨去,舒歌平等人再一次成了“不回家的男人”,在上海足足埋頭苦幹了5年!

在此過程中,他們對不同的溫度、不同的壓力、不同的催化劑、不同的煤種進行了全方位實驗。實驗基地這邊的工藝和生產流程改造成功一項,就立即移植到正在建設中的鄂爾多斯大廠。那是神華人信心和信念的轉移,是成功的“中國創造”的克隆與放大。2008年春,上海試驗獲得全麵成功,完全達到預期目的,所有影響設備長時間穩定運行的重大技術問題都獲得科學、智慧、圓滿、充滿創新勇氣的解決,證明神華自主創新的“煤直接液化工藝”是科學的、可行的、可以放大的,同時為鄂爾多斯大廠提供了寶貴的生產管理經驗,並培訓出一批過得硬的生產骨幹和管理人才。

神華為此付出4億元的投資。

六、百萬噸級煤直接液化廠的崛起:世界第一家

——那一刻,中南海密切關注

地處內蒙古的鄂爾多斯高原,天高地闊,麗日高懸,漠野上散落著一些寂寞的村莊。在毗鄰陝北的伊金霍洛旗境內,在沙漠與綠野雜陳的大地上,日夜轟鳴的施工機械開辟出一塊占地3000多畝的闊大工地,這裏就是神華煤直接液化項目生產廠的建設基地。

2004年8月25日舉行開工奠基儀式。SEI、五環等11個工程項目承包商,30多家施工隊伍,1000多台(套)設備,近萬名建設大軍,如滾滾洪流彙集到這裏。這裏有世界上最厚的不鏽鋼管道,最大的冰機,最大的氫氣壓縮機,最大的閥門(10噸),最大的加氫穩定裝置,最大的煤製氫裝置,最重的加氫反應器,最大的殘渣成型裝置等等。除了國產的以外,許多設備是從美、德、英、法、瑞士、荷蘭、芬蘭等國引進的,這些國家的專家和技術工人也跟著設備到達工地,號稱“八國聯軍顧問團”,他們親眼見證了中國人創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跡。工廠有許多巨型設備超重超高超長,如由齊齊哈爾第一重型機械廠製造的兩台超大型加氫反應器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外徑5.5米,內徑4.8米,厚度350毫米,高度34.5米,加上底座高60多米,每台總重2130噸,廠家製造整整用了兩年時間。這樣的龐然大物無法從遙遠的東北拉到現場,隻能做成一節節大鍛件運來(每節重140噸),再在工地建一個大型組焊廠,一節節焊接起來(350毫米的厚度啊)。焊完了,兩個大家夥還躺在地麵,當時國內尚無一家工程公司能把它們吊裝起來。神華通過招標請來荷蘭一家公司,這家公司經現場考察,特意從中東通過海運調來一台世界上最大的吊車,現場組裝調試後,在萬眾矚目的歡呼聲中把重達2130噸的加氫反應器高高立起。曆經近4年的奮戰,到2008年5月,“八國聯軍”及中方廠家把54個裝置(單元)建成調試以後陸續交付神華。試車、開工的日期日益迫近,一批批完成任務的建築大軍漸行漸遠,神華人的心跳卻越來越緊張了——神華首創的煤直接液化工藝到底靈不靈?世界第一家、投資上百億元的百萬噸級煤直接液化生產廠能不能順利開車?成為神華集團上下、負責設備安裝的“八國聯軍”乃至北京高層十分關切的一件大事。

2007年11月27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錦濤對神華煤直接液化項目的工程建設進行了現場考察,他說,建設煤直接液化項目是一個重要戰略舉措,要高質量、高水平地把這個項目建設好,為保障國家能源安全作出貢獻。

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盛華仁是石油化工方麵的資深專家,2008年夏,煤直接液化生產基地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開車,盛華仁給溫家寶總理寫了一封信,希望國務院出麵,組織相關部委和專家,共同協助和確保這個舉世關注的神華項目順利開車,避免發生意外。

2008年秋,按照溫總理的批示意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張德江在中南海第三會議室開了一個會,出席會議的有神華集團董事長張喜武、總經理張玉卓、神華煤製油化工公司董事長吳秀章和首席科學家舒歌平,相關方麵有中科院、工程院的專家,工信部、國家能源局以及內蒙古、上海的負責同誌。會議確定成立一個高層次的“國務院神華首次開車指導協調組”,工信部為組長單位,國家能源局為副組長單位。工信部部長李毅中親自掛帥出任組長,協調組下設3個業務組,一是專家技術組,由一位業內院士牽頭;二是安全保障組,由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總局牽頭組織;三是物資保障組,由國資委牽頭組成。張德江要求,要集中全國力量和最權威的專家來支持神華,物資上缺什麼就調什麼,安全上要確保萬無一失。他指示協調組:“明天就出發,在現場呆一個月,一項項考察評估是否具備開車條件。”李毅中部長當場提出開車的“四不”標準,即“不能著火爆炸,不能傷人和死人,不能損害設備,不能汙染環境”。

神華煤製油項目首次開車,由此成為“國家行動”。

據統計,全廠設備共有4778台,管道70餘萬米,儀表設備61052個。協調組各路負責同誌和專家在現場整整考察了一個多月,他們像最為嚴格的考官,從科學和安全方麵一道道工序進行檢查考證,一條條提出問題,一條條聽取解釋,一步步觀察設備的試運轉。最後他們終於給出讓神華人大為振奮的結論:“初步具備開車條件。”

不過,此時已接近年底,鄂爾多斯高原進入冰封雪飄的嚴冬,晚間溫度接近零下30度,低溫會導致設備易凍易凝,對首次開車顯然十分不利。為確保安全,許多專家主張等到明年春暖花開再說。出於對自家設備的愛護和擔心,“八國聯軍”的專家也期望把開車時間改到下年。但張玉卓、張繼明和舒歌平等人堅決主張盡快開車,一是曆經多年研究實驗,他們對自己嘔心瀝血創造的“神華煤製油工藝”充滿信心;二是1000多台(套)設備安裝完成之後,他們分別進行了多次運行調試,一切都在安全和可控範圍內;三是在嚴酷的冬季開車,恰恰可以暴露出設備中存在的不足和問題,便於明年盡早進行調整和改造,這樣可以搶出一年時間;四是為考察運行狀況,除了核心裝置,大部設備已經啟動,維護保養空運行一天就燒進去幾百萬元,拖到明年開春就意味著要白扔進兩三個億。為此,開車現場總指揮張繼明給張喜武寫了一封信,力陳盡快開車的種種益處和必要性,稱根據他的經驗和對全套裝置的了解,“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等領導的一聲令下!”他主張於12月30日開車投煤——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泰山壓頂般的壓力讓他幾乎夜夜難以成眠啊!

恰在此時,神華進入權力交接的微妙時期,中組部決定於12月30日召開神華集團幹部大會,宣布董事長陳必亭退休,張喜武接任,總經理一職由副總經理張玉卓接任。

開車成功,意味著給新老交替的領導送上一份大禮。

開車失敗,或者發生重大事故,就可能把所有的好事炸飛!

但張喜武、張玉卓都有一副熱血肝膽,都是敢於擔當的仁人誌士,他們毅然拍板:開車!

請看這是何等緊張的時間表:

2008年12月29日下午5時,一直在現場指揮和部署開車相關事宜的張玉卓飛回北京,準備參加第二天的幹部大會。

12月30日下午14時45分,神華集團幹部大會正式召開,中組部負責人宣布陳必亭退休,張喜武接任神華集團董事長,張玉卓接任總經理。當晚,張玉卓發表了簡短的就職演說後,立即趕赴首都機場,繞道飛到鄂爾多斯基地時已是31日淩晨1時。

31日下午,剛剛就任新職的張喜武也飛赴基地。

吃飯時,張玉卓湊到舒歌平身旁笑說:“舒博士,你要作好思想準備,萬一試車出了問題,你可別出問題。”

舒歌平大笑說:“放心吧,我的名字不就叫歌舞升平嗎!”

30日下午,決戰時刻到來了,工信部、國家能源局、安全生產監督總局各大要員紛紛到場,所有技術人員和工人冒著嚴寒像衛兵一樣堅守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有的站在幾十米高的露天平台上,有的站在寒風刺骨的管道下,有的守在控製室的電腦屏幕前。舒歌平則守在最後一道工序上——那是露天出渣口——等待觀察整個工藝係統最後吐出的殘渣是否成型(即油灰渣硬化成片,如果沒能硬化,就意味著煤製油工藝沒能完成或達標,並極可能發生設備堵塞)。下午14時46分,隨著總指揮張繼明一聲令下,神華煤直接液化百萬噸級生產工程開始投煤試車,整個工廠忽然變成一個巨大的成係統的生命體,發出陣陣強勁的脈動和均勻的呼吸。

午夜,氣溫已達零下30度,裹著棉大衣的工人仍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瞪大眼睛密切觀察著設備的動態。夜色中,舒歌平冒著凜冽寒風一次次跑到出渣口,觀察那裏的情況……

16個小時後,即12月31日上午7時許,煤直接液化裝置全程打通,殘渣順利成型。舒歌平抓起幾片熱乎乎的油渣殘片,瘋跑回來向大家報喜;下午2時許,晶瑩剔透的石腦油和柴油汩汩流淌出生產線,黑色的煤終於變成透明的油!當工作人員把裝著油品的玻璃瓶送到幾位負責人手中,張玉卓、吳秀章、舒歌平、張繼明等人激動萬分,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猛力拍擊著戰友的脊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熱淚從臉頰上滾滾而下。倒是張喜武還比較鎮靜,他晃晃瓶子開了句玩笑:“你們是不是事先把什麼東西放在瓶子裏糊弄我的呀?”他打開瓶蓋聞了聞,“是油,真是油!”所有人哭著又笑了……

在場的“八國聯軍”們也跟著抹起眼淚,並向中國人高高蹺起大拇指,連聲喊著“OK”!

副總經理楊占軍是農民的孩子,小時候是靠吃白薯長大的。從小學到大學,靠著國家補助他才一路讀完。2003年初經過嚴格的招聘應試,從天津石化煉油廠調入神華煤製油分公司任副廠長。開車前為防止裝置萬一不靈,油渣不能成型,他提議在廠區北麵挖一個巨大的坑,並把管道通到那裏,以便故障出現後把液態煤排放到那裏,避免全係統的堵塞和凝結。沒想到開車一次成功如此順利,楊占軍說,出油的那一刻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比娶老婆還高興!”

如此巨大的係統一次開車成功,在化工業無疑是個奇跡!

整個係統正常、平順運轉了一周即168小時之後,用舒歌平的話說,“這樣長的運轉時間可以證明,整個技術係統不會再有顛覆性的問題了。”

一項偉大的“中國創造”橫空出世!

2009年1月7日,神華集團在緊鄰總部的漢華國際飯店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正式宣布神華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煤直接液化技術獲得成功。至此,中國成為世界上唯一掌握百萬噸級煤直接液化關鍵技術的國家。

當天,國務院工業與信息化部發來賀電:“這是我國煤化工領域自主創新和產業化的一個重大突破,對增強我國科技創新的能力和能源自我保障能力,走中國特色工業化道路都具有深遠意義。”

當晚,央視“新聞聯播”播出了新聞發布會實況,主持人說:“煤直接液化開車成功,將為解決我國石油短缺、確保國家石油戰略安全提供重要途徑!”

第二天,各大媒體紛紛報道了這一消息,新華社記者就此評述說,“把煤液化為石油產品,對於煤炭產業升級,優化我國能源結構,保證我國能源安全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1月12日淩晨5時30分,在完成了所有預定的試車任務後,工廠按計劃停車。直到這個晚上,張玉卓才召集諸位同生死共命運的戰友們喝了一頓遲到的過年酒。幾位純爺們兒的杯子撞得山響,臉喝得通紅,說起這20多年的勞累辛苦、堅忍不拔、酸甜苦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張玉卓稱讚舒歌平為創新神華煤製油技術和國家能源開發作出曆史性的貢獻。舒歌平笑說:“我沒成為曆史的罪人已經很滿意了。”張繼明則沒那麼客氣,他把舒歌平著實“罵”了一頓:“舒博士,你幹嗎非要發明這個技術?把我們累成什麼人模狗樣!沒有你,我們絕對不會幹這個事,也不會遭這麼大罪,罰酒三杯!”

舒歌平哈哈大笑,三杯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日子裏,神華人高歌猛進、屢戰屢勝:

——在2009、2010的兩年間,他們不斷總結經驗,對工藝設備進行優化和改造,並開展設備的國產化研究,僅2009年完成工藝技術改造上千項,設備國產化技術攻關上百項。2011年,神華人在煤製油、煤化工方麵共獲專利140餘項。經向各國申報,截至目前,美國、俄羅斯、烏克蘭、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印度、印尼等8個國家相繼承認了神華煤直接液化的專利技術。

——與此同時,他們進一步開發成功了煤間接液化工藝。

——煤直接液化使用的催化劑開始自行生產,成本由此大為降低。

——汙水淨化處理裝置全麵上馬,生產流程達到“零排放”。

——考慮到中國對世界減少二氧化碳排放的莊嚴承諾,他們投資兩個億,聯合美國、中科院、北大、北師大專家,開發研製了亞洲第一套全流程捕捉和封存二氧化碳技術,把二氧化碳液化後注入1500米至2500米深的地下。2011年1月2日開始試注,一次試注成功,全年埋存了15000多噸。這年9月23日,世界氣候大會在北京召開,20多個國家的能源部長和環境部長專程飛到鄂爾多斯,現場觀摩神華煤直接液化工藝技術(聰明的神華人當然是有保留的)和全流程二氧化碳埋存技術,無不嘖嘖讚歎。

2011年,曆經難以計數的技術改革和創新,該廠生產展現出安全、穩定、可控、長周期、滿負荷運行的良好局麵。每3噸煤出1噸油,全年產油80萬噸,銷售收入55億元,利稅總額15億元。這年7月4日,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組織20多位院士、專家對神華煤直接液化工藝技術進行了鑒定評估,認定該項技術為“中國首創,世界領先”。11月,該項技術獲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科技進步特等獎。中央高層決定,將神華煤直接液化技術作為國家能源戰略儲備項目,“十二五”期間適度發展,“十三五”期間加快發展,一旦國際形勢和能源形勢發生重大變化,煤製油技術將對保障國家能源安全提供重要保證。

設備安裝期間在基地工作的一位年過六旬的外國專家,當時日薪達1850美金,基地投產後他表示自願來基地做服務工作,不要分文報酬。張繼明他們明白,顯然,這位老外更感興趣的是神華自主開發的煤直接液化核心技術,中方禮貌地婉拒了他的“熱情”。

2012年,在煤製油技術開發方麵作出重大貢獻的神華集團總經理張玉卓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在2010年、2012年召開的兩屆世界煤製油大會上,張繼明、舒歌平先後獲得世界煤製油大獎。2012年6月,中央召開兩院院士大會,胡錦濤總書記、溫家寶總理在講話中對神華自主開發的煤直接液化技術給予高度評價,稱之為“重大的科技成果”。

如今,神華集團董事長張喜武、總經理張玉卓為全集團的發展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們時刻關注著鄂爾多斯生產基地的動態。每天上下午,舒歌平準時給張玉卓發出兩條信息,報告設備運轉情況和生產進度。訪談時,張玉卓給我看了他的手機,6月19日發來的信息稱:“一切正常!每小時處理煤粉250噸,全天出油3000餘噸……”

此刻,張玉卓臉上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七、包頭煤化工公司:又一個“世界第一家”

——嶽國創意:成就“黑白兩道”大製作

[人物素描]

嶽國,包頭煤化工公司副總經理。

一張國字臉堂堂正正,一雙眼睛始終直視著你,說話也沿著一條很陽光的思路講下去。他和張繼明原都是中石油的幹部,葉青慧眼識人,把他們都攏到神華。我問,是挖來的嗎?嶽國立即糾正我說,不是挖,是支援。天生一股正氣。

訪談中,那種滲透和融合在情感中的對事業的忠誠、執著與熱愛溢於言表。生產基地建設期間,一位總經理助理出於私心謀事不當,雷霆震怒的嶽國當場搧了他三個大耳光。

其實他的內心很書生也很豐富,好讀書愛寫詩,和青年員工很是談得來。在家是好帶頭人,在單位是好領導,在神華是好幹部,一路他當著好人就這樣過來了。這是確實的:祖祖輩輩是農民,父親是村支書,一直幹到身患重病才被嶽國勸退。他有兩個姐姐、兩個妹妹、兩個弟弟,排行老三的嶽國考上大學帶了個好頭,此後四個弟妹全上了大學,一家出了5個大學生。

在包頭煤化工公司,他同樣貢獻巨大,被譽為“總設計師”——當然,僅僅是一個科技創新項目的“總設計師”。

1982年,當20歲的嶽國滿懷豪情,從家鄉通遼出發,奔赴東北石油大學(原大慶石油學院)時,他沒想到自己在大慶一幹就是20年。2003年,神華煤製油的創新產業正處於大突破大發展的前夜,“井噴”在即,急需大批技術幹部和管理幹部。葉青以公開的、微笑的、“先下手後協調”的方式,從中石油、中石化集團挖來一批專業人才,宰你沒商量,誰都拿老爺子沒辦法。嶽國、張繼明等一批專家就這樣到了神華,嶽國出任煤製油公司的副總經理。那時候,在張玉卓帶領下,舒歌平等一批仁人誌士正在上海中試基地晝夜苦幹,探索實現煤直接液化技術的工業化道路,世界第一家煤直接液化生產廠——鄂爾多斯基地也在大規模的建設之中。嶽國是技術型幹部,他主要坐鎮後方,負責協調運作、信息綜合和編發工程簡報等工作。中試基地、建設工地的一波波激動人心的信息彙流到嶽國的辦公桌上,凝視著簡報上的一項項新成果、新進展,嶽國又亢奮又受刺激。戰友們正在創造一項全新的光榮的事業,這項事業將對中國能源戰略產生深遠的影響,我應當做些什麼呢?

他在中石油搞了20年的化工,國內外業界知識、信息、技術、動態也算了如指掌。那一定是個電光石火、思緒萬千的不眠之夜,嶽國突然冒出一個重大創意:我們可以“顛倒黑白”,把黑色的煤變成透明的油,也可以再來個“黑白兩道”,把黑色的廉價的煤變成白色的附加值更高的聚乙烯、聚丙烯啊!80年代後期嶽國曾在日本留學兩年,專攻以甲醇為原料,經過催化過程最後生產出烯烴的核心技術,親自作過多次實驗。所謂聚乙烯、聚丙烯就是塑料製品的原料,如今在我們的生產生活中已大量普遍使用。聚乙烯是軟的,主要做塑料薄膜,人的肌體如果受傷,筋膜撕裂,可用聚乙烯原料織成網縫在裏麵。聚丙烯是硬的,可以做汽車保險杠、洗衣機內膽、飛機上用的餐具,以及地下鋪設的各種管道等等,管道內用鋼筋,外麵用烯烴成型,用上一百年也沒問題。

這個創意的大膽和獨特性在於:國內外普遍以石油為原料來生產聚乙烯和聚丙烯,而且用的是石油中最精華的部分。如今石油價格不斷飆升,製作聚乙烯、聚丙烯的成本自然跟著瘋漲。嶽國的新思路是以廉價的煤代替昂貴的油,先把煤轉化成甲醇,再用甲醇製作烯烴。在石油資源十分匱乏的中國,把煤變成用途廣泛、經久耐用、價格低廉的塑料製品,無疑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巨大價值!

嶽國想,他雖然出任神華煤製油公司的副總,但張玉卓、舒歌平他們已經把路闖出來了,技術也接近成熟了,成功指日可待,他沒必要再摻和了。“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他們用煤製成油品,我用煤做成塑料,對神華對國家都是極具價值、意義和前景的大事業啊!

思考成熟並作了一個預案,他向張玉卓作了詳盡彙報。張玉卓是“黑白一體”的科學家——人長得白,研究的卻是黑色的煤;又是“黑白通吃”的領導者——既了解黑色的煤,也了解白色的化工。嶽國講的一切,他一聽就懂。張玉卓大為振奮,稱這是一個創新性的了不起的創意,“隻有怎麼辦的問題,沒有辦不辦的問題!”

張玉卓的激情把嶽國燒得火燙。嶽國先是技術幹部後又當了管理幹部,冷靜是必備的素質。而科學和文學一樣,需要如火的激情和奮飛的想象力的翅膀。此刻回到科研道路上,一直堅持默默寫詩的嶽國驚異地發現,自己本質上還是個詩人或詩化的人啊!

當務之急是先查查國內外特別是西方發達國家有沒有這個技術?

一查,美國有一家UOP公司宣稱掌握這項技術,不過他們剛剛研發出來,還沒有實際應用和工業化。國內的中科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則正在進行研發,尚無成果。時不我待,張玉卓立即帶隊前往美國,與UOP公司進行了艱難的談判。原以為美國“人傻,錢多,速來!”哪知道美國人也很與時俱進,迅速變得聰明起來。聽了神華代表團的要求和願望,UOP公司高傲地宣稱,他們的技術是世界獨一份,最先進的,僅技術轉讓費就要價1個多億美金,當時相當於10億人民幣以上!中方當然不肯接受這個霸王價。雙方無論唇槍舌劍還是和風細雨,無論在談判桌上還是在派對上,怎麼都談不攏。最後UOP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親自出麵,依然死咬著霸王價不撒口。

張玉卓說,你們的技術能把煤變成金子啊?這個價格太離譜,中方絕對不會接受!

美國佬說,我們的智力就是金子,美方絕對不會讓步!

張玉卓說,你們不降價,絕對進不了中國市場!

美國佬說,沒有我美國的技術,你們絕對幹不成!

無數個“絕對”撞得火花四濺,嶽國被激怒了,說你們以為中國人的腦子是白給的呀?美國人的智力是黃金,中國人的智力是鉑金!你光吹不行,你的技術僅僅是實驗室的成果,還沒經過工業化實踐的證明,一個生產廠都沒有,甚至連稍微大一點的試驗裝置都沒有,吹什麼吹呀!我們是急於上馬才來找你們談判的,中國人也能很快把這套技術搞出來,你們信不信?

談了近兩年,17次反複交鋒,討價還價,美國佬就是不降。他們堅定地認為,離了美國,地球就是玩不轉,中國就是玩不轉。

2005年4月25日,中方代表團的乘車還出了一次車禍,一個美國黑人女士一邊開車一邊打手機,砰然一聲撞到我們的車上,車內5人全部受傷,技術負責人閆國春是重傷,顱內出血,鼻子粉碎,右眼球都出來了,所幸經手術後得以痊愈,未留後患。

最終還是談不下來。神華集團毅然決定,拋開美國UOP公司,與中科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合作開發這項技術。

所有的艱辛與奉獻不必細說了,所有的科學探險都如同“冒著火焰的地獄的入口”,唯有勇者才能進入。

2006年2月,中試裝置投產成功,表明這項技術已被攻克!

經過幾次高層次的論證會,來自大專院校和相關科研部門的專家一律認為,這條工藝道路可行,前景可觀。唯一反對的理由就是國內外尚無先例,投資太大風險太高,一旦失敗損失慘重。

嶽國的回答是:煤製烯烴投資大,但增值的幅度也大!

神華集團的精神旗幟就是改革與創新。他們的“煤電路港航”一體化和煤製油新技術全是闖出來的,煤製烯烴為什麼不可以闖一闖?集團慨然決定:立項,投入,開幹!

2006年12月11日,國家發改委經慎重評估後下文批複同意。其實這時候工藝設計和工程設計已全部完成,定址包頭、占地4平方公裏、設計年生產能力60萬噸煤製烯烴的生產基地已經熱火朝天地開建了。

神華的膽子真夠大的。我對嶽國說,這個工藝流程國外沒有,全是創新,甲醇製烯烴你也隻是在日本的實驗室裏做過,都是小型裝置,科學探索式的,神華起步就放大幾千倍上萬倍,搞成大生產廠,風險之大是可以想見的。

嶽國說,整個投資170個億啊,扔進去搞不成就慘了!每次簽字時手都發抖,心髒差點兒停跳。

2010年8月8日,整個生產線6大係統、46套裝置投料試車。8月20日,這邊進去的是黑色的煤料,那邊白花花的大米粒一樣的烯烴原料像一條滾滾長河奔流而下,直接裝車運走。

“黑白兩道”的科學夢想終於實現,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

與煤製油技術一樣,神華又創造了一個“世界第一家”,“顛倒黑白”與“黑白兩道”的科學夢想比翼齊飛,光耀世界!

2011年,包頭煤化工分公司生產聚烯烴50萬噸,銷售收入200多億,利潤達10億元。煤料投入350萬噸,平均7噸煤出1噸烯烴。

一個工廠建成第二年就獲得10億元的巨額利潤,奇跡!

奇跡震動了中國,各省市大為眼紅,紛紛跑到包頭參觀學習,舍出巨資到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買技術。據悉,現在全國有十幾個與包頭煤化廠形製、規模完全一樣的“克隆廠”正在建設中。

現在,美國那家UOP公司腸子都悔青了,後悔當初沒降價。因中國神華集團已經成功實現了工業化生產,他們那套技術資料鎖在保險櫃裏,無人問津沉睡至今,沒賣出一分錢。

作者簡介:

蔣巍,男,遼寧營口人。1996年畢業於黑龍江大學中文係研究生班。1968年赴鄉村插隊務農,後曆任黑龍江嘉蔭農場職工,《哈爾濱日報》記者、編輯及編輯部副主任,哈爾濱市文聯副主席、主席、黨組書記,專業作家,文學創作一級。哈爾濱市第十屆人大常委,黑龍江大學中文係客座教授,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副主任。1972年開始發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長篇小說《海妖醒了》,報告文學集《今天狹路相逢》《夢裏青紗帳》等。報告文學《人生環行道》《在大時代的彎弓上》《大洋的此岸與彼岸》(合作)分別獲全國第二、三、四屆優秀報告文學獎。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