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既見君子,雲何其憂(1 / 3)

柳姁再醒來時,眼前一片陌生,屋內陳設雖然偏向恬淡,卻一看就知是男子房間。深赤色床欞,裏三層外三層的素色床帳,繁複得十分雅致。房間的主人不是鍾情書法,就是喜好丹青,屋子裏充盈著濃重的墨汁味。

她慢悠悠起身,許是睡了太久,頭昏沉沉的,卻不忘檢查身上,待看到一切如舊後,心放回到肚子裏,撩開帳子下床。

帳外仿佛是個畫廊——四壁皆掛著各式各樣的畫作:寧靜安詳的古道,大氣磅礴的山河,仰望天際的白鶴,眼神淩厲的走獸……每一幅畫都頗具靈氣。柳姁心中暗自驚歎。

她繼續走出臥房,抬眼便是一副一人多高的水墨鯉魚圖。畫作大量留白,整張紙上也隻有黑白兩色,沒有任何植物過多贅述,就隻有兩條追逐中的鯉魚。其中一條嘴巴微張,追逐前魚的尾鰭,前魚無奈前遊,漾起層層水波。柳姁身體一顫,與一幅畫產生共鳴。

一聲長歎,那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是在同情畫中鯉魚,也是在悲哀自己。

“你醒了。”是那個聲音如冰的男子,端著菜和粥進來。

“你為何不敲門?”柳姁陷進情緒中太深,被冷不防的人聲嚇一激靈。

“這是我的房間,而且,幾次叩門你都未醒。”男子似乎是故意忽視掉她的小動作,微笑著徑直坐到榻上,“過來吃些東西,你睡了一天一夜。”

男子的話讓柳姁找不出破綻,一時怔住,呆站在原處。

“你若不吃,我端走了。”男子說著就要起身。

“哎——”柳姁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攔住,“誰說我不吃?你睡個一天一夜水米不進試試!”

男子不反駁,溫文爾雅地坐在柳姁身邊看她吃得香甜。

“你也吃些!”柳姁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將手中吹涼的粥送到男子嘴邊,男子輕搖搖頭,柳姁將勺子再往前伸,直接碰到男子嘴唇,見推脫不掉,他隻好張口吃下米粥。

終究還是個孩子。

柳姁笑笑,表示滿意。男子見她開心,拿起筷子往粥中填了些菜,柳姁沒再客氣,頭也不抬,一門心思隻在吃。等碗盤見底後,男子遞過手帕,推來茶。

“你是誰?為什麼對我好?”酒足飯飽後才有心思管正事。

“你可以叫我鯉。”男子指指鯉魚圖。這一聽就是個假名字,“那我叫你什麼?”男子不以真實身份待人,也不強求別人真心相對。

“你可以叫我塵。”柳姁掩麵一笑,模仿著他的句式和語氣。

鯉也覺有趣,笑著低頭抿一口茶,緩緩開口:“可是出自‘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柳姁看著他,下巴快要驚掉到地上——隻有一個字,他就可以猜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她忍不住發散下思維:若是再多些相處,那我豈不是如同每日赤裸著,毫無秘密可言!

“我該告辭了。”她實在害怕某一天自己無意說句話,那人就能把她的身份看穿。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也不該被自己連累。畢竟是燙手山芋,給誰誰頭大。

“不行。”鯉攔住起身的她。對於鯉,多活的幾年可不是白吃飯的。隻是拿她這幼稚的聯想,和說風就是雨的脾氣十分無奈。為讓她放心,也隻能他遷就,“如今你醒了,我便不會來過多叨擾,你可以在此多住幾日,待你不得已要走之時,再離去。”說完,先一步出門去。

“當初要靜女來侍候她,算是對了。”鯉陰著張臉,心裏暗自得意。

柳姁的確不想回醫館,那個地方的人和事,總會在不經意間提醒自己的過去。有的事情惹不起,躲不起,但能躲一時也不錯。最重要的是,自稱是鯉的這個人,除了太聰明外,倒也沒其他毛病。

於是,她就這樣忐忑不安地決定先住下來。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柳姁一邊問一邊開門。門外站一女子,白衣藍裳,青絲中些許白發,全盤成髻立在頭頂,髻間別著一朵絳紫桐花,臉上盡管有些許皺紋,但也能看出她年輕時也是個容貌姣好的女子。女子好像不能言語,比劃著介紹自己,柳姁哪裏看得懂這個,讓她進屋把要說的寫下來。

女子隻會寫“靜女”二字,看來這是她的名字,其他的故事靜女又要比劃,柳姁立即攔住——就算她比劃的再生動形象,對柳姁而言還是對牛彈琴。不知靜女是生來不能言語,還是後天遭遇什麼厄運,她是如何來到這個園子?怎麼跟了鯉?柳姁不可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隻是一想到靜女的解釋方式,瞬間就沒了興趣。

“所以,你是來侍奉我的?”柳姁明知故問。

靜女點點頭。她麵色和善,看向柳姁的眼神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當注意到柳姁眼角傷疤時,她眼底流露出心疼和自責。

“不必。”柳姁隻覺全身一暖,卻猜不出原因,索性不去深究,直接繞過她,來到院中。

靜女沒有著急反駁,也沒有轉身離開,而是靜靜跟在柳姁身後。

柳姁倒是無所謂她是否離開,那句“不必”其實是客套話,她也曾經是少傅千金,比較習慣有人照顧,這幾年在醫館,雖然沒有侍女,但福貴處處都照料的很好。

眼前的院子修成了精致園林,假山、池塘一應俱全,由於在北方,院中多植鬆柏和冬青,不用細聞就可嗅到淡淡桐花香。不遠處有個圓形石廊,柳姁興奮地驚叫著跑過去。石廊裏雕梁畫棟,道旁每隔幾步就會有一盞精致的蓮燈。石廊外是濃密的竹林,透過鏤空的牆壁,還能看見新出的竹筍。石廊盡頭是一座木橋,橋下池塘裏成群遊著大小不一、多姿多彩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