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事。當時十六歲的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大學,這在偏遠的山旮旯可是件新鮮事,村裏為此專門請鄉電影隊來放了場電影,以示祝賀。左鄰右舍,張王李趙的嬸子、大娘知道我們家窮,也都你家十元,他家八元地往我家送錢,幫我籌學費。望著桌上那堆零碎的人民幣,我被這淳樸的鄉情,善良的父老鄉親深深地感動著。
但令我終身難忘的卻是入學前發生的一件事。那天上午,我正在家裏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忽然,聽到門外有個蒼老的聲音喊:“山子他娘在家嗎?”母親聽見了,趕快去開門。門外站著村裏那個瞎眼的老婆婆。老人家一生沒兒子,相依為命的老伴死後,她大病一場,兩眼便失明了。平常隻好握著根竹竿摸索著向左鄰右舍要地瓜皮子度日。母親急忙把瞎眼婆婆讓進屋裏坐下,然後,喊我倒茶。瞎眼婆婆對我母親講了一大堆讚揚我有出息的話,把我喊到她身邊。用她那枯柴似的手顫顫巍巍地從灰藍色的土布兜裏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一元錢,對我說:“山子呀,我這個瞎老婆子也沒錢,這兩元錢是我用地瓜皮子從小販手裏換來了,兩毛錢一斤,我共賣了十斤,你別嫌少,添著買本書吧。”
怎麼,兩元錢?瞎婆婆手裏分明拿著一元錢呀!望著瞎婆婆那滿臉刀痕似的皺紋,幹癟的眼睛,我和母親瞬間都明白了。多麼奸詐的小商人,他們竟傷天害理欺騙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要知道,這十斤地瓜皮子,瞎婆婆要風裏來、雨裏去在黑暗中摸索多少天,奔走多少戶呀——“怎麼,你嫌少?”瞎婆婆的話打斷了我的沉思,母親含淚示意我快接下,我顫抖著手從瞎婆婆手裏接過那山一樣重的“兩元錢”,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許多年了,如今瞎婆婆早已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但老人家留給我的那一元錢,我卻一直珍藏著。因為在我的眼裏,它已不再是普通的一元錢了,而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永不貶值的精神財富,它讓我在人際關係日益商品化的今天,懂得如何用一顆真誠的愛心去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