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苦述,浮起了跛腳僧一臉的愁雲慘霧,他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探問道:“什麼樣的大字竟然如此霸道?看來,我也是占得一個拙字,參不透啊!”
與座佛冷冷道:“東為主,西作輔,一方沉溺一方補。”
跛腳僧深深一頓,躊躇道:“如此說來,這三杯酒確是一杯比一杯難咽啊!”說完,第三杯酒倒進愁腸。
與座佛理了理膝蓋處的衣折,緩緩地拉起了身形,紅潤的麵頰上映著一層柔和的光。他將雙手捂在了酒壺的中央,離幻的眼神裏蘊著綿綿的紗。望著身下,細聲道:“這半壺酒,滿載著六杯肺腑之言,待其不溫不火之時,一方沉溺一方補!”說完,與座佛的臉上又恢複了往日淡淡的笑,信步而行,往著門外渡去。腳下,不掛一絲風塵。
跛腳僧應聲而起,一步擋在了東塵子的身前,硬聲道:“魚不噬心,乃是心存芥蒂,一方沉溺,卻為何不能東成西就?”說話間,與座佛行走中的身形如夢幻泡影一般虛擬!迷茫的跛腳僧氣得連連拍打了三下光禿禿的腦殼。而就在這時,與座佛的最後一步,也已經跨出了養心閣的門檻。夜色迷離,再也不見一絲痕跡。門角的石縫中,清閑的蛐蛐依然叫得歡愉,沒有一聲被打擾過的動靜。
半壺酒,徐徐地冒著熱氣。一個人,木訥地立著,望著三隻楚楚可憐的空杯,身未動,情難收。
月已西沉,夜色藏羞,酒壺中的溫度隻剩下幾絲殘餘。突然,蛐蛐一夜未停的叫聲戛然而止。一恍惚,腳步聲聲而入。跛腳僧並未轉身,而是將手撫在了酒壺上。
身後道:“杯中有酒則可澆愁,勝過空杯對望!”
“酒氣飄散,味道卻也淡了。”說著,跛腳僧提起了那半壺酒,澆滿了那隻預留的空杯。轉過身子,四目再次相對,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二人一言不發的對望了許久,跛腳僧手下一施暗勁,將一杯酒淩空推了過去。
西塵子麵中含笑,二指在胸前輕巧地一夾,一杯酒,落在了指縫中間。提鼻一聞,一股久違的味道:“道家戒律,貧道隻為老友而破。”話落,西塵子喝出了一聲暢快的音色。
跛腳僧麵沉似水,朗聲問道:“既知魚為禍,何留噬心種?”
西塵子一揚手,甩得酒杯如同蝴蝶一般翩翩飛舞,落在原處渺無聲息。他蒼聲道:“繁衍不息乃長生之理,卻不是西塵子所能作為。”
跛腳僧斟滿了第二杯酒,手下方要動作,西塵子攔道:“貧道欠下了人情,又豈能勞煩長老續酒。”說完,手指一點,酒杯原路而返,依舊如同蝴蝶起舞一般,穩穩地落在了西塵子的掌心。
跛腳僧跟道:“道板上那六字藏言,分明就是引君入甕,再指派貧僧看守鐵缸,竟是何等心意?”
西塵子泰然自若道:“若不是藏言道板之上,沉溺一方何時才能再見日月,難道我西塵子就應當人世永隔嗎?”
“滄海茫茫,一方道板與沙礫何異,怎可在水中露出端倪呢?”
“寒鐵非凡物能比,可在日中生輝,月下泛彩,水中映出光色,是人都會去碰碰運氣。”
“哦?想必那六字藏言也是這個道理吧?”
“字有深淺,光色大不相同,看穿藏言也絕非難事。”
“所以,你再支派我去監看事態,怕的是,三尾噬心魚被一人所食,一旦成就了百年功法,你將無法收場!”
西塵子冷冷地一笑,托杯幹盡了第二杯酒,淩空一抓,酒壺提在手上,自己斟滿了第三杯酒,仰首道:“貧道隻飲三杯,長老可是還有一問?”話落,酒壺飛回原處。
跛腳僧一臉的憂鬱,心中更是憤慨不已,他壓了壓胸口中的火氣,隱忍道:“貧僧心重,三十年間一直對東塵子耿耿於懷,怨他不顧同門之誼,恨他不與外敵相抗,眼睜睜地看著你揮劍自刎。彈指一瞬,焉能想到今世再與故人相見!來龍去脈,倒是不如糊塗。哼,我李太乙真是白瞎了一雙好招子!”說完,跛腳僧一把提起酒壺,一揮手,將壺蓋撥弄到了地上,脖首一仰,酒中的苦澀侵浸了肝腸。手上一摔,粉彩瓷壺花瓣碎落一地。一量眼下,碎片中,覆蓋著一頁草紙。跛腳僧暫把剛剛提起的真氣按下,屈身將那頁紙撿了起來。眼中,顯出了東塵子的字跡:今時把酒論長空,莫為來日尋煩惱?一念左右成與敗,得過且過切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