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船屍變(3 / 3)

那正是無心。無心和莎琳娜原本在勃爾登身後,他見舵艙裏衝出一人,情知不妙,莎琳娜又在急著往火統裏裝填火藥彈丸,一時間也騰不出手。他手上還抓著那圈鏈子,也顧不得多想,一個箭步衝出,用鏈子套住了哈金斯的脖子。

哈金斯力量雖大,無心的力氣卻也不小,登時被他拉住了。無心將鏈子扛在肩上,用足了吃奶的勁,卻覺鏈子幾乎要吃進他肩頭的肉裏。正騎虎難下,耳邊忽聽得一聲炸響,身後的力道猛地一鬆。他用力太大,一時收不住腳,向前直搶出好幾步,險些翻出船舷去。

那是莎琳娜在千鈞一發之際向哈金斯發了一銃,銀彈丸打進他的鼻梁。哈金斯中了一彈,立時撲倒在地,勃爾登這才鬆開手來,驚魂未定地退了幾步,向莎琳娜道:“小姐,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莎琳娜走上前去,與方才一般用鹽圈封住了哈金斯的屍首,這才道:“船長,請你仔細檢查一下,還有沒有人受傷。”她知道吸血鬼咬人,血毒傳染,若是有一個漏網,一個傳一個,這船上所有人非全變成吸血鬼不可。勃爾登也知道這厲害,哼了一聲,叫道:“統統過來。”

無心揉著肩頭走了過來,小聲道:“莎姑娘,沒事了吧?”

莎琳娜知道被咬過後也不會立刻變成吸血鬼,但那人定不甘願受死,隻怕還會有一場惡鬥。現在甲板上的情形讓她的臉騰地一紅,忙又別過頭來道:“無心,你小心點兒,去仔細看看。如果有誰被咬過,你別心軟,立刻斬下他的頭。”

原來勃爾登將所有人連外衣褲都解開了在細細查看,一時間甲板上立滿了赤條條的漢子。無心點點頭,道:“莎姑娘,你放心。”

勃爾登查了一遍,走過來道:“莎琳娜小姐,剩下的人都沒事。”

莎琳娜看了他們一遍,道:“船長,船上有大蒜麼?”

勃爾登不知她的用意,道:“有是有,做什麼?”

“吸血鬼最討厭大蒜味,你讓他們每人都吃一口,不肯吃的就要懷疑。”

勃爾登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道:“好。湯姆,你去廚房裏拿兩串大蒜來。”

無心暗暗順舌,心道:吸血鬼別的也不算厲害,就是這屍毒太歹毒了,好在我沒被咬。

等人人都吃過大蒜之後,勃爾登這才放心,道:“小姐,看來沒事了。”

此時莎琳娜又讓無心將哈金斯的屍首也吊了起來燒掉。見沒有旁人受傷,她點了點頭,道:“船長,這些天千萬要小心,晚上定要讓人守夜,以防萬一。”

勃爾登道:“遵命。”他單腿跪了下來,拿起莎琳娜的一隻手吻了一下,“莎琳娜小姐,勃爾登·楊的性命從此是屬於您的。”

風越來越大了,一個浪頭打來,聖十字號又重重晃了一下,莎琳娜站立不住,勃爾登正待扶住她,眼前一花,卻是無心閃身過來一把攬住莎琳娜的纖腰,對勃爾登道:“你這王八蛋,真不要臉。”

無心雖然是用漢語罵人,但也不敢太多著意,畢竟這船是勃爾登的,因此嘴裏罵人,臉上卻還掛著笑意。方才他聽命將哈金斯的屍首吊起來,見勃爾登居然吻了一下莎琳娜的手背,心中酸不可當,心道:怪不得叫八蛋,該讓你改姓王才名副其實。勃爾登姓楊,名在前,姓在後,無心卻也知道,嘴裏說得含混,在勃爾登聽來,眼前這中國王子也不知說些什麼,隻道那“王八蛋”是自己的名字在中國話裏的說法,無心又是麵帶微笑,也微笑道:“無心王子,也多謝你。”

無心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但自己罵了他,眼前這楊八蛋多半不會說什麼好話,便微笑道:“密斯特王八蛋,祝你一回家就做個綠頭烏龜。”船上水手大多說英語,莎琳娜也略略教了無心幾句,他現炒現賣,讓這楊八蛋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叫王八蛋。

莎琳娜聽無心吃醋罵人時臉上還笑嘻嘻的,勃爾登還隻道是什麼好話,這兩人雞同鴨講,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聲用漢語道:“無心,別罵他了,這是歐羅巴的尋常禮節。”

無心吃了一驚,道:“這是尋常禮節?那莎姑娘的手不是要被他們吻遍了?”

轉念一想,日後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吻別的女子的手,倒不算如何吃虧,又嘿嘿一笑,“那就算了。”

這時船又是一晃,卻見剛剛走開的勃爾登又麵帶驚慌走了過來。莎琳娜心頭一沉,道:“船長,又出什麼事了麼?”

勃爾登道:“莎琳娜小姐、無心王子,請你們回艙歇息吧,沒事了。”

莎琳娜見他神色仍然有些慌張,道:“船長,你還好吧?”

勃爾登咽了口唾沫,道:“不要緊,請你們歇息吧。”

莎琳娜見他神情已鎮定下來,也不再放在心上,回艙自去歇息。勃爾登感激莎琳娜救命之恩,將自己艙中儲存的上好水果拿了不少過來,無心一邊吃著,一邊和莎琳娜閑聊,倒覺得那楊八蛋也不是太過可惡。哪知到了後半夜風雨大作,聖十字號忽上忽下,顛簸不已,無心原本已不會暈船,可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在艙中叫苦連天。他卻不知這一晚實是死裏逃生,方才哈金斯在舵艙中竟然將舵柄弄斷了。舵柄甚長,也極是堅硬,要修好不是件易事,平時倒也不算如何,但在暴風雨中沒了舵,聖十字號被狂風吹得團團打轉,勃爾登和一眾水手使盡渾身解數才控製住聖十字號不至於翻船。快到天亮時將舵柄勉強修好,但風雨卻仍然沒停。

這一場風暴持續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天黑時才停。此時是十四世紀中葉,歐洲人剛開始用指南針,航海更主要還是靠天象。總算等到天晴,勃爾登才校正了航向,算是鬆了口氣。一天一夜全都膽戰心驚,人人都已筋疲力盡,所幸船沒事。勃爾登有種再世為人之感。他抹了一把濕淋淋的頭發,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洗個澡,再狠狠睡上一覺。

這一覺睡得很死。勃爾登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搖搖晃晃地開了門,沒好氣地道:“有什麼事?”

外麵是個水手。這水手麵色驚恐,低低道:“船長,請您過來看看。”

勃爾登心頭一凜,也低低道:“又有誰變成魔鬼了?”

那水手道:“這個倒不是……”

勃爾登臉一沉,喝道:“不是就別來叫我,除非船要沉了。”他困得實在受不了,正待掩門接著睡回籠覺,那水手急道:“船長,鐵錨活了!”

“胡說八道!”勃爾登頓時睡意全無,勃然大怒。這一天一夜裏他殫精竭慮,一刻都害怕自己會沉人深淵,好不容易睡了一覺,又被這水手的一句鬼話吵。正待臭罵幾句,眼角看到了門框邊的油燈,忽然怔住了。

燈還是燈,沒什麼不同,可現在那盞油燈卻是斜著,竟然和門板有相當一個角度。如果因為是船斜著,斜成這樣的話桌上恐怕什麼都放不上了,可是他身後的那張桃花心木書桌上,樣樣東西都安安穩穩地放著。

這是怎麼回事?勃爾登呆住了。那水手這時讓開了點兒,道:“船長,你看。”

船行得很快。在船的正前方,竟是一座紅色的山峰。這座山並不太高,卻是寸草不生,隻是山頂卻是黑色的,倒像是一個剃去頭頂心頭發的修道士。看到這座山,勃爾登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惡魔島?”

海上島嶼眾多,全然不長植物的小島也有不少,不過那些全是很小的礁島,稍大一點兒的,多少都會長些草木,唯一的例外就是惡魔島。水手們傳說,惡魔島上有惡魔盤踞,周圍則是暗礁林立,環島盡是湍急的海流,船隻隻要從惡魔島周圍駛過,定然會被卷入激流撞上暗礁沉沒,因此惡魔島周圍盡是沉船。勃爾登隻覺冷汗一下濕透了背心,光著腳便向船頭跑去。

船駛得很快,也極是平穩,但這種平穩實在有些不祥。遠遠望去,正前方那座血紅色的山頭更顯得詭異,船正直直對著小島駛去,而那座小島周圍,有不少隻露出一角的沉船,顯然島周圍海水並不深。

真是惡魔島!勃爾登已經嚇得呆了。那些水手們全都聚攏過來觀看,一個個都如中了邪般一動不動,勃爾登猛然一驚,喝道:“快去轉舵!”

一個水手治起頭,道:“舵已沒用了。船長,你看那鐵錨,這都活了!”

船上的鐵錨船頭船尾各有一個,都很是沉重,此時船頭的那鐵錨竟然如活的一般不住滑動。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動一般往前滑。若不是錨齒嵌莊了甲板縫裏,隻怕這鐵錨會自己飛出去。

勃爾登心頭一沉,他生性強悍,從不肯服輸,但到了這時也覺絕望。正在這時,卻聽身後有個人驚道:“紅磁山!莎姑娘,這兒真是紅磁山!”

那正是無心的聲音。出海時,他看過一本《島夷誌》,是一個叫汪大淵的人出海遊曆後寫下的。無心那時閑著無聊,把那本《島夷誌》翻得滾瓜爛熟。書中汪大淵說木骨都束東北三百裏光景的海麵上有一座紅磁山,此山是一塊巨大磁石,半裏以內,船上的鐵器,包括鐵釘都會被磁山吸出,以致船隻散架,而且紅磁山周圍洋流極是湍急,一旦駛入一裏以內,便難以脫身了。汪大淵自己其實不曾見過這紅磁山,隻是聽過往水手說起,因此無心也當這是海外奇談,沒想剛一上甲板,一眼便看見了那座紅色石山,正與汪大淵所說的紅磁山仿佛。他眼睛也尖。已看得小島周圍盡是沉船,更是擔心,急得連連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聖十字號忽地發出了一陣吱吱的響動,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突然扭住了這艘船,突然間,整艘船都塌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