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結交傅頤這麼久,深知他是個表麵溫雅不爭,內在卻是倔強孤傲的緊的人。慕府於他有養育之恩,他又與慕家小姐心心相印,本來一樁才子佳人的美談,偏偏橫出個粗魯野蠻的桑錦棒打一槌,這一槌還不給你任何翻身的機會,於情於理,傅頤心裏都是憋著一股軸勁,氣的很。
盡管不情不願的成親了,傅頤態度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桑錦心大,想著是反正來日方長,也不強迫他,兩人倒還算是相敬如賓。
盡管婚後以來,這府上小吵大鬧不斷,雞飛狗跳作亂,桑錦也是努力了不少令雲棠都很感動的事情。
譬如她知道傅頤喜歡海棠,便秘密頂著雲棠的名號買了個園子,說要每年來種一棵,等到自己和傅頤老態龍鍾之時,就帶他來看這一園海棠的春景,然後告訴他在她心裏他永遠是這人間的四月天。園子不大,種六七十棵樹正好,她當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見團團粉樹下她和傅頤攜手白頭。
再譬如當年摔硯之事過後,她尋來一幫製硯精匠,悄悄在雲府開課,還威脅雲棠膽敢泄密就要他好看。硯石是她親自挖來的,雕紋是她親手刻上的,偷偷摸摸了好幾個月,才捧出成品來問雲棠好不好看,那雙舞出花式刀法的手滿是層疊的傷口。
桑錦雖然性子刁蠻霸道,但她對傅頤的真心可是謂日月可鑒,雲棠到底沒忍住偷偷著人給傅頤送話道出實情,他想象不出傅頤知道後是什麼神情,但隨著時間推移,雲棠分明看的出傅頤臉上變化著矛盾與複雜,這馬背黃沙裏滾大的英將女子不比溫柔鄉的小家碧玉,雖是桑錦不講究禮教束縛常常折騰的傅頤是又氣又恨,但終究傅頤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他隻是還沒找到個台階去拗過心中那股清高自傲的勁,去承認他確實對她動心了,一個無才又無禮的女子。
雲棠沒有成過親,也沒有喜歡過誰,但凡他想淩越子之者乎的聖賢之道去參悟世間情愛糾葛時,就時常揣摩桑錦那句“天將降良緣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傷其筋骨”,那是她捅破傅頤那股別扭勁後總結出來的。
那日,雲棠和傅頤出城辦公,到日暮西山才歸,遠遠就望見桑錦等在郊口衝他們招手,剛想讚一句傅弟好福氣時就從林子裏衝出一大批殺手,將他們團團圍住。
桑錦的袖間亮出冷色,小月彎刀低鳴出鞘,隻擦肩近身瞬間,一刀抹喉,無血無掙紮。她麵上波瀾不驚,神情冷若冰霜,雲棠仿佛看見黃沙漫天的戰場上,她周旋於冷鐵長刃中如地獄修羅般紅了眼,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桑錦,似一道冷漠的光,將黑暗無情撕裂。
不僅他,一旁的傅頤也木然了。長刀揚起,寒光乍現,直麵逼近傅頤,落刀卻狠狠砍在桑錦胳膊上,她悶哼一聲,抬腳踢開那人反手抹了脖子,轉頭將傅頤一把推到雲棠邊上,吼道,“先走,別管我。”
雲棠不記得是怎樣將傅頤拖回去的,隻曉得那時冷汗冒著,心頭顫著,就從城裏匆匆請了兵衝出來,卻看見桑錦捂著胳膊倚著城門衝他們笑,慘白的唇開開合合,“收拾幾個小毛賊而已,看把你們嚇得。”
森森見骨的口子,她渾不在意,隻聲聲問著傅頤傷著哪裏沒。
回府是被傅頤抱回去的,她一路心花路放,還得寸進尺的摟著他臉啃了一口。
桑錦隻知道傅頤不顧她重傷在身,將她往床一扔,痛得她一臉的委屈嗷嗷叫,卻不知道,回來那晚,她起了燒,傅頤守了她一夜,染了一身血的素袍都未來及脫下。
第二天,雲棠去瞧她,看到傅頤坐在床邊給她喂藥,輕輕吹開熱氣,小口送到她唇邊,一臉溫柔。
趁傅頤起身倒茶的空隙,桑錦拉了雲棠的袖子小聲道,“合著我挨了這道口子,他便開竅了?”
雲棠點頭,“嗯,確實。”
雲棠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傅頤拉開,隻聽他輕咳了一聲道,“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親近了?”
雲棠怔了怔,不知怎麼的,竟有些想笑,傅頤這是吃醋了麼?
很多年後,雲棠為了找個樂子,對傅頤重提此事,誰知傅頤對著彎月默了很久,容色淡淡問他若是哪天邊疆戰起,到底放不放桑錦走?
雲棠斂起笑臉,沒有作聲,於國家,她是不可多得巾幗將軍,於傅頤,她是溫香軟玉的枕邊人。可一日食君之祿必一日為君分憂,傅頤不是個短見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不去衝鋒陷陣的桑錦就不是桑錦了。
傅頤歎了一口氣,望向朔方,聲音幽幽的,“若是放她走了,我不知道還能否承受得住哪個夜裏她又滿身是血的跑回來,亦或是再也跑不回來。”
“雲兄,我從來沒有這般害怕過,你看,到底我隻是個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