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老夫且問你一個問題,你先回答再說。”
馬越伏於堂下,聞言直身說道:“先生請問。”
“嚴虎的事情,老夫聽說他找你釋放善意。”蔡邕輕輕點著頭,問道:“老夫想知道你會怎麼做?”
蔡邕不知道馬越的左右為難。年過半百曆盡風霜的老人隻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讓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借給他一匹良馬,差遣匠人打製了一根常人扛著堪能抬起的精鐵車軸。
蔡邕也看不出他的搖擺不定,他隻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曾在涼州殺死仇敵後誅連羌王,毫不手軟。
蔡邕對於馬越的了解,始終是道聽途說,盡管這個青年多次助他,可終歸不是眼見為實。可他做下的事情,卻顯示出他沒有絲毫心慈手軟,盡是睚眥必報的狠毒。也許亂世當重典,可他不知道將女兒許給這樣的青年,是好是壞。
在他的心裏,良婿當如衛仲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盡管……盡管通過蔡琰口述,馬越一路上的悉心照顧也令他這做父親的感動。
過猶不及,莫說是君子之道,便是戰將,也需知道過猶不及。每次看著馬越突出的眉骨上的那道刀疤,便總令他想起涼州戰神段紀明的那張臉。
二君做事不留餘地何其相似邪?
建寧三年,段潁在陰暗潮濕的廷尉獄中飲酒自殺,他的妻妾子女被充作奴籍發配五原、朔方修築城牆。馬越會不會獲得比段潁當年更高的權柄,蔡邕並不在乎。蔡邕在乎的,是馬越的結局能不能比段潁強。
捫心自問,或許他需要的,不僅僅是馬越一個回答而已。
平心而論,馬越的好學,使他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裏除了底蘊之外幾乎比得上洛陽城裏那些個世家子弟,他的武藝,他的才華,甚至已經超過了一些人。
蔡邕根本不信馬越這幅模樣會是梁鵠教出來的,他與梁鵠相交幾十年,他深刻地了解梁鵠,讓他寫文做賦那是當仁不讓的天下第一流,但當老師?梁鵠沒有能教出馬越這般優秀弟子的能力。
所以馬越的心性啊,在蔡邕眼裏,還是那個為了一隻羊能拔刀殺人的邊郡牧馬人。
“老夫必須要你回答了這個問題,才能回答你。”
馬越閉著眼睛,他知道蔡邕會這麼問他,也知道蔡邕為什麼會這麼問他,可知道有什麼用。
他沒法給蔡邕回答!
在他頭腦裏,同一個夜晚能有千百個聲音告訴他隻要趁著黑夜摸到嚴虎家,一刀下去一了百了。這是最容易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的理智不斷無情地告訴他,嚴虎要殺,他必須要殺。
可他能殺嚴虎嗎?
他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懷中揣著刀子潛入一個在昨日真誠地對他說“您不要嫌棄我,您也別笑話我,我隻想請您原諒我”的漢子家並以一種卑劣至極的手段殺死他嗎?
他能不殺嚴虎嗎?
如果嚴虎發現了弟弟的屍首……這個隻有少數人知道秘密盡管被蓋上了一培新土,可嚴輿的屍骨就在翻新的泥土下慢慢腐壞著,那抹黃土瞞不住太久,見不得人的秘密總會浮出水麵。到時候嚴虎待他還能如此友善嗎?就算拖得夠久,他遠走洛陽,那蔡邕怎麼辦?蔡琰怎麼辦?顧雍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