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附錄(6)(2 / 3)

過了年餘,宗師又發牌科考。前番黃輿出保結,還要汪費來求,這番兩人已成了莫逆師生,尋常柴米還要周濟,豈有保結又問他要銀子之理?莫說黃輿不要,就是汪費也不打點了。到了考期,有了保結,縣取送府,府取送院。這番汪費得了黃輿講究之功,學問充足,學院發案,高高取在第二,就送觀場。黃輿錄科,喜得也是二等有科舉。師生二人歡歡喜喜,同往南京鄉試。一路盤纏,到有八九分是黃輿使用。到了南京,尋了寓所,黃輿又與汪費講論後場。汪費一個窮童生,得能進學,便如登天,今日不但進學,而又有了科舉,十分得意,不覺足高氣揚,走路都搖搖擺擺。黃輿看不過,因戒他道:“我們儒者前程萬裏,須舉止安詳,方是個遠大之器,若以一領青衿,便驕矜見於顏麵,則是有才無德,不足取重於人了。”汪費若在舊時,未免斂容受教,今日雖不說些甚麼,但隻笑笑就罷了。

候到臨場,二人同赴,喜得三場俱能完畢。黃輿連科不中慣了,規矩出場就要回家。汪費道:“既入場,便都有分中,不中也須候過揭曉回去。”黃輿道:“揭曉還有半月,那有許多盤纏?”汪費道:“且設法挪借些用用,倘僥幸中了,便是陡然富貴,不怕沒盤纏了。”黃輿道:“我與你讀書一場,同在聖賢門下,立身行己,當以道義為主,就是中了,當取者取之,不當取者也要商量,怎說個陡然富貴?”汪費聽了,也隻做不知。黃輿見汪費要候揭曉,便不好先去,隻得住下。

不期到了揭曉,黃輿依舊不中,汪費到低低搭了一名舉人,在一百二十名。報到下處,黃輿自不中到不在心,見汪費中了,到以為奇事,替他歡喜。汪費聞中是真,喜得骨頭都酥。不多時,同鄉親友在京中居住的俱來賀喜,熱鬧做一堆。又不多時,便有人役來迎,請他去吃鹿鳴宴。宴罷,鼓樂迎回,十分榮耀。主人家備酒替他賀酒,黃輿同房,未免請來同坐。主人簪花遞酒,隻奉承新貴,獨獨一席,請他上坐,其餘列坐。論起他與黃輿師生稱呼,也該遜讓。他一時得意,便欣欣然竟自上坐,全不推讓。黃輿以為新中,假借一日也無妨。到次日,同鄉或親或友便日日有酒,黃輿是祁門縣一個老秀才,誰不相識,怎好不請?到得坐席,皆尊汪費居首,汪費初時心下還覺有些不安,自坐過一次,見黃輿不開口,便以為禮之當然,竟自坐了,宏議闊論,全不像有黃輿在坐。黃輿看不過,又見他終日拜房師、座師,忙做一團,全無一刻工夫閑敘舊情。黃輿隻得辭說道:“天隱京中事冗,隻怕還要耽擱,我學生無事,要先回去了。”汪費道:“我還要會同年,送座師,正早哩!老師怎麼等得我?到是先行為便。”原來徽州財主最喜奉承,闊老見汪費中了,少年的認作家兄,老成的說是舍侄,要銀子三十、五十隻管送來。此時汪費手中有餘,且莫說黃輿為他許多好情,隻說與他同來一番,聽見要回去,也該送些盤纏才是,卻像不關他事一般,全不提起。喜得黃輿身邊尚可支持,竟自去了。正是:

窮時受惠喜滋提,到得身榮便不思。

隻認高竿長上去,誰知還有下來時?

不說汪費在京中得意胡行,且說黃輿回去,一路上思量汪費,痛惜道:“看他一個好姿致,明日進士也還可中,怎麼才得進步,便氣滿誌盈,輕浮如此?後來不但不能大成,隻怕還有奇禍。”心中雖如此想,口中卻無人可說。回到家中,也就丟開一邊。爭奈他家產原薄,又不在世務上苟取,遇著為善好義之事,轉要費用些去,由此家道愈覺蕭條。科場走了三、五次,又不能中,所望者貢了,選個官做做,或者還有俸祿之望。連年被人鑽去,這年該挨到他,學中再沒得說了。此時已是五十四歲,若在秀才中算,要算做老了,若在挨貢中算,又要算做少年的了。不期下首一個拔貢,原是有名的老秀才,年紀比他又大十四、五年,還是他父親的朋友。因年老,早晚不測,指望貢了,帶頂紗帽蓋棺,榮耀榮耀,再三央親友與黃輿說情,求他義讓。黃輿見他是個前輩,又卻不過情麵,隻得出文書又讓與他。因在家無聊,隻得尋個館坐,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