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附錄(6)(3 / 3)

卻說汪費京中事畢回來,祁門縣隻中他一個舉人,誰不奉承?終日拜府縣官、拜鄉宦、富翁,忙個不了。將有個月,因往黃輿門前過,不好意思,方投個名帖,也不下轎,得回聲:“不在家,便抬過去了。又買了一所大房子,又靠了兩房家人,又與鄉宦攀親,家中許多請酒設席,並無一次請到黃輿。有朋友知道的,勸他道:“黃遵行先生與你也有師生之分,在你麵上情誼也算好的,家中有喜酒,也該就便請他一請。”汪費道:“他與我有甚師生?不過舊時為小考,要他出保結,掛個虛名兒,怎麼說起真來?”那朋友道“聞得你的文章虧他指點,又虧他替你講究後場,方能進學中舉。”汪費聽了哈哈大笑道:“兄們不讀書,不知此中滋味,莫說我笑他。他一個迂腐老秀才,曉得甚麼文章?若說我中舉虧他指點,他何不先自家中了?”那朋友道:“先生不中,學生中了也是常事,還聞得兄舊時也曾受他些恩惠,不妨小小用些情兒。”汪費道:“兩次保結所值幾何?借貸些少也隻有數,怎也要算做恩惠,就思量人報?像今日房師、座師中我做個舉人何等恩惠?我明日還要去打他的抽豐哩!他一個老學究,得我新舉人與他背後誇嘴,認作門生榮耀榮耀,尋個好館坐坐也就夠了,怎麼還想我的東西?”那朋友道:“兄莫發這等話,天下最不可輕量的是讀書人!聞他也是個廩生拔貢,有個發跡時,也好相見。”汪費道:“不是我誇口說,舉人入京會試,拿定來春就是個進士。他老也老了,還發個甚跡?縱挨貢考選,不過一個教職罷了,這就是他萬分造化了。假若日後官場中相會,亦不過在我屬下,還要藉我光寵,有甚不好相會之處?”那朋友見汪費這番說話,知他是個負義忘恩的人,也就丟開不講了。

且說汪費過了些時,攢聚盤纏、料理行李,帶了兩個家人,興興頭頭,雇了頭口,到北京赴會試,一路上好不奢遮,按下不題。

再說黃輿終日守分處館,除課童之暇,日在經書內作工夫。瞬息又過一年,學院到府歲試,而汪費赴京未中,沒興來家。此時黃輿又該貢著,爭奈下首是個財主,百般鑽謀要奪他的。學官、縣官有了分上,假說好話道:“兄這等高才,年尚未老,下科斷然高發,何苦小就?”定要他讓。黃輿明知是學官、縣官有了分上,卻與他爭執不來,也要尋個分上在兩處說說,卻又無力。有人勸他道:“你門生汪舉人當初得你之力,今日央他說個人情也不為過!”黃輿心下本不喜下氣求他。到此田地,沒奈何隻得來拜他,將前情說了,央他縣學兩處去講。汪費滿口應承道:“這個使得!”誰知他不就去講,到先通個線索與下首財主,那財主得知,也送了他一分厚禮。他再去見官、學官,到不替黃輿講,反與那財主說得隱隱的了。回來見黃輿,隻推縣官不允。黃輿沒奈何,隻得又捱了一年。到五十六歲,直吃了三十八年糧,方才貢出學門。喜得學院愛他文才好,替他出文書,先送入北監,鄉試考不中,便可就選。黃輿領了文書,隻得設處盤纏進京。一個貢生名頭,初入北監,又恰遇著鄉試之年,再沒個不候過鄉試就去選官之理,隻得又等了數月,方才鄉試。鄉試過,依然不中他,進京來選官是他本念,原不望中。故鄉試過了,就求監裏出文書,送到吏部來考選。誰知監裏文書還容易出,到了吏部,一個貢生候考,就像大海中一粒芝麻,那裏數得他著?上下有人用事,還有些撈摸,若上下無人,莫說等他頭白,便老死京中也無人管。他黃輿初到吏部候考,還興勃勃動呈子去求他。爭奈遞呈子的多,一百張也準不得一兩張。及自準了,堂發司查,司發吏行,便又丟入大海了。黃輿動了幾遍呈子,見毫無用處,把一團高興都消磨盡了,無可奈何,隻得聽天由命,將書丟在一邊,每日隻是東西閑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