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樓珈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景玄默的蹤影。她終是有些按捺不住,清秀的臉上浮起一抹躁色,偏頭去看端坐在主座前隨手翻閱奏報的相思。
許是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相思將手裏的奏報擱在案上,緩緩抬起頭與她對視了一眼。“慕容小姐舟車勞頓,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待挽雲太子殿下回營,我再派人去請小姐。”
“不用。”
相思見慕容樓珈堅持,也不勉強她,繼續埋首翻看奏報,還時不時的用朱砂在皇輿圖上批注一二。
“我的父親,曾是殿下的授業恩師。”慕容樓珈不知怎的,突然開口和相思說起家常來。相思一麵看著奏報,一麵靜靜的聽,並不作聲。“殿下曾當眾說,我可比陰麗華。”
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相思不禁蹙眉,烏黑的瞳孔微微一縮,抬眼望向笑意盈盈的慕容樓珈。“小姐是想同我說,挽雲太子殿下與您,曾經有過海誓山盟?”
“不錯。”慕容樓珈麵不改色的點了點頭。
就算是撒謊,她也要留住玄默哥哥。慕容樓珈避開了相思分外明亮的眼眸,似是追憶似是歎息道:“殿下他……”
父親嚴肅沉默,與母親也不見得多親近,更別提與他們這些子女。她是慕容家的長女,自小被父親嚴格要求,人家家的孩子還成天在外嬉鬧時,她就早早的被關在書房讀書寫字。若是做的不好,父親便會搬出家法伺候。年幼的她,總以為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有一回,她偷懶沒有做完父親布置的功課,被父親責罰,衣袖被藤條刮破,在臂上留下帶血的傷痕。她又生氣又難過,提了裙子便跑出了相府。結果可想而知,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必然在街上迷了路。
一天下來,她第一次嚐到了餓肚子的滋味。她身上沒有錢,買不了東西吃,隻能一個人蹲在城牆下的一個角落裏默默的哭泣。
淚眼模糊時,她陡然聽到一個溫柔的恰似春風拂過的聲音,“女孩子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就是陵國赫赫有名的挽雲太子。向來儀容工整的她,哪裏被人見過這麼狼狽的模樣!她不肯抬頭,隻從捂著臉的手指縫隙中偷看他,還惡狠狠的罵道:“我漂不漂亮,關你什麼事,下流坯子!”
“下流坯子?”聞言,景玄默隻摸了摸自己光潔秀氣的下巴,微微笑道:“從來沒人這麼罵過我,聽起來還挺新鮮的。”
她隻見過被罵了之後,立馬氣得臉紅脖子粗然後反罵回來的人,還沒見誰被罵了還能笑得這麼輕鬆愜意。出於好奇心,她放下了捂著臉的手,認認真真打量起眼前這個被她暗自成為“怪人”的少年。
就那麼一眼,她就再也挪不開視線了。他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一身白衣襯得他宛若仙人下凡,笑意溫和卻又有幾分高貴,一看就氣質不凡。特別是他臉上掛著的那一對梨渦,隱隱帶著勾人魂魄的魅力。
正當她瞧得出神,肚子驀地發出一陣“咕咕”的響聲。她羞窘的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看景玄默一眼。
景玄默知道女兒家害怕丟臉,靜靜等她鬧完小女兒家的脾氣,而後從懷裏掏出一塊糕點來遞給她,“小妹妹,這個給你吃吧。”
“不要。”她方才才罵過他,哪裏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倔強的性子一起,她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兩步。
景玄默也不勉強她,隻將糕點收進懷裏,又笑著問了一句:“那我送你回家可好?你還這麼小,到處亂跑的話,家中的父母會擔心的。”
“爹才不會擔心我。”下意識的,她抱緊了自己的左臂。
景玄默看清了她手臂上的傷口,微微垂眸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他若是不打你,才是真的不擔心你。”
“你這是什麼論調?”她雖年紀小,但是早就聽膩了母親常常嘮叨的那句什麼“愛之深責之切”的大道理。她不屑的撅著嘴,冷冷的盯著他不肯認同他的勸誡。
她還記得,當天的夕陽籠在他身上,淡淡的餘暉像是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將他麵上浮起的笑容一並凝住,帶著濃濃的憂傷。
景玄默索性盤腿靠著城牆坐下,目光望向遠方,低聲道:“大哥哥的父親就從不打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