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可笑的笑話
（1）
當長城兩邊已繁花似錦時，遼北這座偏僻的小鎮終於吹來了遲到的春風。燕子回來了，草和樹都綠了。
在一個天湛藍、太陽火紅的大晴天裏，二監區隆重召開了二00一年度犯人減刑大會。
減刑會是監獄中最隆重的儀式，按慣例是每年兩次，一次是五月，一次是十一月。
這次獲得減刑的共有63名犯人，其中有李維強，也有王永發。
減刑大會開得隆重熱烈，犯人們不斷對各級領導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減刑會一結束，所有的警察都去喝酒慶祝了。監內又成了條件犯人們的天下。
王永發在教研組大擺一桌，慶祝自己被減刑一年。他請的全是大院中的重量級人物：四個值星員，另外兩個犯人教師尹成、馬勇，夥房組長曹林，四個分監區的值班組長許翰、李永金、林冬宇和張茂林。
酒菜都是由幹管犯人帶回來的。
幹管犯人都是刑期較短、思想穩定不能逃跑的犯人，穿黃馬夾，類似於公路段的那一種。他們平時活動範圍大，沒有長槍看押，單獨活動機會極多，隻要能過門口值星員這一關，連坦克都能開進大院。所以在這裏又被稱為“脫管”，就是“脫離管理”了。
憑王永發的地位，別說給他帶點兒酒菜，就是劇毒農藥值星員也會放行。
王永發總共弄了十個菜，大夥喝得也挺熱鬧。雖然喝酒是嚴重違紀，監獄對喝酒者的懲罰措施也十分嚴厲，但這些“老虎大象級”的人物卻從沒把喝酒當過一回事兒。畢竟，每個人上麵都有一個強硬的靠山，不殺人放火，喝點酒、打個架一類的事兒是沒人來管的。
（2）
這一桌一直喝到了半夜，人也一個個退了席，最後隻剩下李維強和王永發倆人。李維強喝得舌頭都大了，他拍著桌子，瞪著血紅的眼睛發牢騷：“今天我不高興，他媽的才給我減半年刑。永發，你知道我，咱倆這麼多年誰花多少錢互相全清楚。你那幾萬塊錢花得值，人家真辦事，給你了減了一年刑，又給你要來一個‘省級改造積極分子’”的名額，下一回減刑的路都鋪平了。我他媽的遇著個黑爹，錢沒少花，工作沒少幹，他媽的竟然隻給我減了半年刑!
王永發拍了拍他的肩，勸他：“維強，小聲點。別讓別人聽到。”
李維強一梗脖子：“聽到怎麼樣？他們收了錢不辦事還怕我說嗎？！”
王永發連連拱手：“大哥，你饒了我吧，事兒弄大了你不把我裝到裏頭了嗎？”李維強歪著腦袋笑了一會兒，說：“你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了點。你怕啥啊？李爹是你老大，出了事有他罩著你，誰能把你怎麼樣啊？”
李爹是監區管教股的教育幹事，五十多了，是監獄的元老級人物，雖然職位不高，但監獄長也得給他三分麵子，犯人背後都管他叫李爹。
王永發說：“正因為李爹什麼事都護著我，我才更不能惹事給他添麻煩。”
李維強歎了一口氣：“唉!當初我要是也找李爹，就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了，姓趙的這個王八蛋，花了我的錢，卻把我前兩年的考核分全弄沒了，要不是後來李爹幫忙，我連半年刑都減不成了。”
王永發深有感觸：“姓趙的真不是東西，他坑了一批人。這次減刑的有七、八個以前找過他，結果全給減少了。”
李維強的脾氣又上來了，語氣也高了起來：“他穿著警服，其實辦事兒比搶劫都狠!你不找他，他覺得你眼裏沒他，就總給你穿小鞋；找了他他又不給你辦事。這種狗逼人，真他媽的該槍斃!”
他們說的姓趙的，是一分監區的指導員，叫趙江，在二監區大院內口碑極差。
李維強正罵得興起，張濤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李哥、永發，別喝了，後邊打起來了。”
李維強抬了抬頭：“誰跟誰呀？大驚小怪的。”
監獄中打架是經常事兒，雖然監規紀律嚴禁打架鬥毆，但犯人們卻極喜歡這種最原始、最粗野也是最直接的解決問題方式。大夥都管兩人打架叫“單掐”，李維強對這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一點不急。
張濤的語調很急：“這回可是大事兒，四分監區的張茂林和李福打起來了，你快看看去吧。”
李維強的酒立即醒了一大半：“他倆怎麼打起來了？!”忙站起身往後邊跑。
王永發也跟了出來，臨出門時告訴張濤：“你把馬勇喊醒，讓他把這殘局收拾一下。”
（３）
李維強與王永發剛跑上甬道，就看見對麵有個人正跑過來。
李維強大聲問：“誰!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麼？”
那人站住了：“李哥嗎？我是李福。”
李維強走近兩步，借著月光看見李福身上全是泥土，顯然在地上翻滾掙紮過，衣服扣子也掉了，衣襟敞開著，鼻子還在流著血。
王永發問他：“怎麼弄成這樣了？你和茂林因為啥呀？”
李福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到前邊再說吧。”
三個人進了監督崗，李維強這才看清，李福的左眼已腫起老高，嘴角也破了，下巴上還有烏青的一塊，顯然是挨了不少重拳。
王永發從桌子裏看出一塊手紙，遞給李福：“擦擦吧。”
李維強就問：“咋一回事兒呀？”
李福一邊擦鼻血一邊說：“我和他的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王永發點了點頭。
李福和張茂林不和是大院中早就公開的秘密，雖然倆人一直在一塊兒吃飯，而且表麵上看跟親哥們似的，但院裏的大哥們都清楚：倆人湊在一塊兒就象一個火疥子，遲早得流膿。
張茂林是老痞子，邊已經是他第三次服刑了。多年的監獄生活已徹底將他打磨成了一個“勞改精英”。他拳腳靈活，是大院中數一數二地的“單掐”好手，而且頭腦特快，監獄裏的勾當，沒有他看不透的。從一入監開始，他便施展全身本領又打又拚，不久就成了四分監區的大哥級人物，平時對別的犯人吃拿卡要，弄到錢後一番打典，成了分監區的值班組長，更是一手遮天。
李福是去年初入監的，雖然論年齡、資曆、拳腳都不如張茂林，但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小時候曾在海城少年犯管教所服過刑，圈裏流行一句話：“海少”出來的都是精英。李福入監後不久就開始施展從少管所學來的人吃人的本領，再加上家裏幫他打典關係，在去年秋天就當上了值班員。從上任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培養自己的親近勢力，想推翻張茂林，把四分監區變成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