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顧芷婻眼前的,是皇後在的媧扇宮。轎輦一類到了這十九級台階下便不許再上去,再嬌弱的主子,想要見皇後必得一步一步走上去。
像拜佛似的。
芷婻不愛來這兒,從小便是。雖說自己來的次數寥寥無幾。一來聽得幾位皇子的功課有需要皇後娘娘輔導的,她不喜歡死讀書,再來是這十九級漢白玉台階。
成親後得回宮覲見皇後,聽說娘親也在來著。
她自個兒的想法,這兩個老女人的閨中密友關係,真是……
顧夫人不僅有三天兩頭進出宮中的特權,連顧大人也跟著升了高官,最後連女兒的婚事都是皇帝給安排的。就在她出嫁當日,他父親升等丞相司直。
不顧別人如何議論,顧家一路青雲直上,舒適日子是怎麼來的?不費力地想想,不費力地來了唄。
十九級怎麼想來也不是個小數目。她提著裙擺上去,後麵跟著的侍女無聲無息,小九呢!弄的自己一句話都不能輕易說。皇後吩咐人賜茶水,別有深意地望了顧夫人一眼。
後者立馬意會,把芷婻的手握起來,道:“這幾日來,四皇子待你可好?”
芷婻點了點頭,沒去看這兩人。實則心中所想是:話都沒說幾句,哪裏說得了好不好了。
見她有了反應,娘親就繼續說:“下月四皇子就年成了,聖上早已劃了小國給他,讓他去治理一方水土,做個諸侯。你自然是要跟去的,到了那,可要……”
“嗯,我會的。”芷婻低頭裝作看自己的指甲,一邊心不在焉地答道。說真的,長這麼大,母親難得對自己這麼關照。
“這……”顧夫人看向皇後。
“若是有什麼動靜,可要及時告回宮裏。”
芷婻又點了點頭。
“你要知道,聖上最不放心的便是四皇子,最不安分的一個……”
是不安分麼?她嫁過去這幾日,大約半月左右,他幹他的事,她發她的呆,說不安分,還真算不上。
前幾日喝粥時她隨口說了句,“這粥太稠了些。”他便抬了抬眼。
“是麼,哪個廚子做的,辭了。”
這樣算不安分否?
再來就是自己無端被廚房逃出來的公雞啄了一口,第二日它便變成一碗雞湯送上來。這倒也合情合理呀。
顧夫人攜著她的手,帶她去到皇後宮中的內室。也就是些價值連城的賞玩,最華而不實的便是這個純金的鳥籠了。
宮女上前來,對著窗外吹了一下手裏的小哨,小哨也是純金的。不一會,白日天裏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越來越大——
是隻灰隼。
芷婻原以為這隼都該是金色的,不輕不重地“嗬”了一聲。
皇後站在她們身後,得意而又狠絕了的話語娓娓而來。
“西域邪術,連聖上都不知道的東西。”皇後的護甲和這灰隼的爪子一樣,仿佛即刻便能讓人肌膚劃列流出血來。而此刻這護甲正慢慢撫這灰隼的羽毛,它的眼睛是明黃的,看得芷婻很不舒服。
“取一根帶血發絲溶於它的血液,你便是它的主人。但邪術一旦反噬,別說這畜生,人並俱滅。”美豔婦人笑起來,惡毒藏在眼底。芷婻從頭涼到腳底。
接著她頭皮一刺痛,她娘親的手上正攥著她的兩根發絲。
她看著她,這簡直不是自己的娘親,隻是一個為家族利益而生的狠毒女人。
她的手被抓起來,她娘匆匆望了她一眼,也似乎是不敢再看她了。銀色的刀鋒便擦穿了她的手指。
似乎過了許久,她的手才被鬆開。
她隻覺得手酸痛無比,也遠沒有心痛。
“於是你們把我嫁了過去,便是要我時時窺著他,看牢這他?那為什麼不隨意派個細作過去。”
她抬起頭來,漠然地望著皇後那張絕豔折花的臉,皇後見她放了這樣的話,根本沒想和小丫頭一等人計較,玩弄著自己的銀護甲道:“這也不是聖上的意思,不然哪輪到你,再不然,顧家都在這裏呢……”
皇後正托起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掌心。捏緊了,望望哪裏,又望向芷婻,嫣然一笑。
顧夫人此刻正直直地盯著芷婻,眼裏全是迫不及待與渴盼,她又暗示似的點了點頭,芷婻瞧見她那一頭銀簪朱釵,正發出極輕的“嘩啦啦”的碰撞聲。
這一頭頂著的,是顧家的榮華富貴。
芷婻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咬著嘴唇。而自己,有什麼理由擔起整個顧家的命運?最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抽了抽嘴角。
那邊廂,允王坐著正悠閑喝著茶,看了眼龍椅上的皇帝,正翻看著自己剛批閱過的奏折,神情複雜。
“父皇可有哪裏不滿。”那話聽上去,一點都不像在詢問。
皇帝放下折子,點頭讚賞道:“不錯,處理的一點不錯。老四可有社稷之才。”
正常人都聽得出這句話裏的另一重意思:你比我還能幹,你還能活嗎?
允王隻是一笑,低頭看著杯裏的叁雪荷香。冬日裏竟然弄得到荷花瓣上的露水與蓮子,大約是前幾日自己結識的那位道士說起過的,宮中的新玩意,那個叫什麼夏冬閣的新地方。
皇帝又道:“若是到了淩崇之地,必是一代漳王。”說完這句話,皇帝舒了口氣,放心地撫摸著扶手上的純金龍頭。
允王放下杯盞起了身,走至黃銅龍雕花爐邊暖手,無所謂地一笑道:“那父皇可要準備周全兒臣的大送啊。”
看著皇帝笑著含糊開,“宮裏接近年下,事務繁多,若鄭不能親臨,你便……”,不待他說完,允王便告了辭。侍從抱起狐皮大氅,跟著主子頭也不回地去了。
太監看著皇上正笑著低頭繼續給上些朱批,看是心情不錯,便開口問道:“聖上今日可是有什麼喜事?”
皇帝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示意他研磨,然後笑眯眯地合上一本奏折道:“心頭一患既除,何樂否之?”
無數細密柔軟的雪花自天宇徐徐落下,慢慢包圍著這座皇城。
厲安荇坐在象輅上,一手扶著額角斜了身子小憩。聽到遠處宮女的嬉鬧聲,他慢慢睜開眼,隻說了句:“下雪了。”
“是呀,殿下。”
他望著忙碌的宮人們,或許在準備來年的慶典,或是哪個宮的主子得了寵要送去賞賜。自己卻像個外人看著這一切。自小看慣了這宮裏的一番又一番變與故,眼下卻要啟程離開。父皇給的送行日子實在是別有深意,在新年慶典前日送他前往分封國,帶著他成親未幾日的王妃。不知有多少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