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大片的稻田雖然成熟了,但代價卻是自己的死亡
我是在遠離了燈紅酒綠的城市遠離了我的同類的喧囂之後,在我的心遠地自偏的出生地,從這些花草樹木的身上,第一次那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生?什麼是死?
我2009年的上百首詩歌,幾乎都是在如此生死交積的心境下因疼痛而生的。
當然,也正是源於這樣的一種心境,我一邊自然地寫作,一邊奮發地做著我的詩歌工作。幾乎沒有人會想到,2009年的12期《星星》詩歌理論半月刊、40期《詩歌EMS》周刊以及《60年代出生的中國詩人——自選作品總集》、《詩歌EMS·60首詩叢》、《讀詩:1949—2009中國新詩100首》等也都是在這樣的一種心理狀態下完成的。
安琪:天問,洗塵,都是很有意境的名詞,前者來自屈原,後者呢?說說這兩個與你生命密不可分的名詞。
潘洗塵:“天問”是中國詩歌的重要源頭之一,屈子的憂患意識在我年少的時代就曾深深地激勵著我。而就另外一個層麵而言,“天問”又是我二十年的心血所係,是我的衣食所係,也是我今天可以為詩歌從容做事的資本所係。而“洗塵”,這不僅是兩個可以將我與同學同事朋友家人區分開來的漢字,更是我一生的理想所係——努力做一個從肉體到靈魂都幹幹淨淨的人。
安琪:一襲白衣白褲的潘洗塵幾乎已成你的典型標誌,縱觀當今詩界無人以此裝扮,對此,一種聲音說你白衣飄飄,卓爾不群;另一種聲音則說你喬模喬樣。雖說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但敢以白衣白褲為行頭的委實令人側目,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衣著?他與你內心的潔癖有關嗎?
潘洗塵:我已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衣著,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絕不是刻意而為之。這恐怕和我天生喜歡白色有關吧,更何況我又是一個把整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經常簡單到以黑白論的人。
安琪:你是一個非常注重品格修養的人,你的近作《詩人的品相與詩歌的品相》表達的就是此類觀點,你不相信“一個在生活中人格卑劣,滿嘴謊言的人,能夠寫出有品相的詩歌!”,關於道德和文本的距離,古今中外不乏其人,我知道你也遇到過人格和詩歌不相稱的人。你的這篇文章更多表達的還是你理想主義的本質,你不止一次在文中懷念理想主義的八十年代,作為那個年代大學生詩群的肇事者之一,八十年代你具體做了哪些有價值有意義的詩事?
潘洗塵:我是一個非常“低產”的寫作者。從1982年秋進入哈爾濱師範大學中文係到1986年夏天畢業,一共寫作並發表了也就70首左右的詩歌。1983年初,我開始著手編緝第一部全國性大學生詩選《中國當代大學生詩選》,但該書在編選完成後,當時的係領導找我談話,表示可以幫助聯係出版,但編選工作係裏要全麵接管,而且出版時不能屬我個人的名字。所以當次年這本書由北方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時,已變成了“哈爾濱師範大學北鬥文學社編”,編選者中增加了三位老師和一位同學,隻是在該書的《後記》中,才提到了一句“潘洗塵同學做了大量實際的工作”雲雲。就在該書出版的同一年,我的一篇專門研究大學生詩歌的文章也在《當代文藝思潮》上發表了。後來,在黑龍江團省委的支持下,我又組建了有來自全省各高校600多會員加入的黑龍江省大學生詩歌學會,並主編出版了全國第一本公開發行的大學生詩刊《大學生詩壇》,很多當年的詩友都還記得哈爾濱師範大學405信箱,那是我們班的信箱,也是《大學生詩壇》編輯部的信箱,每天都被全國各地的來信來稿塞得滿滿的;還有哈爾濱師範大學學生二舍218寢室,那是我和七位同學同住的宿舍,也是《大學生詩壇》的編輯部,每天,我在這裏處理來信來稿編印刊物,也在這裏接待全國各地來訪的詩友。
大約從1984年暑期開始,我幾乎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停課鬧革命”的狀態,而且大部分時間都遊走在全國各高校之間,應邀參加各種詩歌活動。那時的聯係方式非常單一,就是靠信件。現在想來非常遺憾的是,1987年我南下深圳時把當年保留的那些信件都一封不留地銷毀了,我至今還記憶猶新的是查海生的信,總是很厚很厚的,但卻滿篇寫不了多少字。記得還有一次去株洲參加劉波組織的一個活動,等我千裏迢迢地趕到了株洲,才知道活動已經取消了,原因是我出發前會議取消的通知還沒有寄到哈爾濱。我就是在那次活動上,認識了和我一樣遭遇的廖亦武、伊甸、柯平等詩友。20年後,當我在北京再次見到已是上市公司董事長的劉波時,劉波還深情地回憶起那次“未完成”的活動,並說起當年我和廖亦吾等把酒談詩,而他一個人在一旁幫我們粘貼報銷的火車票等細節。現在想來,也許詩歌真的就是友情物,不然為什麼單單詩人間可以以詩為友並因此有了“詩友”這個詞,而小說家之間卻沒有“小友”或“說友”、散文家之間沒有“散友”這些詞呢?
安琪:你的博客題目“一生不可自訣”來自早逝的歌手陳百強的一首歌,你的詩文氣息經常是感傷的,沉痛的,我撫觸到你詩文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自我勉勵,不免心有戚戚,請說說你的生命觀。
潘洗塵:我深深地喜歡“訣”這個字,它既不是決定的“決”,也不是抉擇的“抉”,而是訣別的“訣”。
前麵我曾經說過,生命中隻有一件事是已知的,那就是死亡,而且是生命的終極所在,也就是說生命的最後完成是以死亡為標誌的。
那麼,既然死亡是每個人都如此明確的歸宿,我們還有什麼可恐懼的?還有什麼可看不透的呢?去他的人海沉浮去他的功名利祿吧!重要的是要讓有限的生命從從容容。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對“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式的生活心向往之了。而我所說的從容,也和世俗觀念中的那種安泰庸常的幸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而作為一個詩人,我更想說的是,太多的苦難會毀滅詩人,而庸常的幸福會毀滅詩歌。從容,隻有從容的生命才會孕育真正的詩心。
安琪:詩最終留下什麼?
潘洗塵:愛,以及人類精神世界裏最絢爛的一道閃電。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