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古代有以地望籍貫稱呼名人的風氣,並延續到近代,人們稱呼陳寶箴、陳三立、陳衡恪、陳寅恪時,或在名字前冠以“義寧”二字,或隱去其名直稱“義寧”。稱陳寅恪為“義寧先生”,稱他的學術為“義寧之學”,稱他的人格思想為“義寧精神”。“義寧陳氏”作為一個家族的徽號,聲名遠播。“良家重海邦”、“振采複西江”在這裏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光緒二十三年(1897),陳文鳳在裏中去世。四年後,陳寶箴在南昌西山去世。義寧州懷遠陳姓的兩根精神支柱,終於隨著自然規律而謝幕。但他們留下的文化遺產,至今仍在惠澤故裏鄉親。在同治通譜修成之前,義寧州懷遠陳姓曾有幾次小範圍的聯宗修譜,流傳幾首“譜派詩”。除陳寶箴祖父所主持的那次修譜產生的一首外,還有“一本安仁茂,修倫達道同。文開新景運,衍慶振家聲”;“華廣長希萬,良士文興起。永達慶朝選,昌寧泰日巨。利名筆榮發,洪科應登舉”;“一品佐朝依居德,國泰家良世英賢。忠孝紹先光祖誌,貽謀裕後永宗傳”。同治通譜把這些分散的小宗整合、凝聚為囊括全州懷遠陳姓的大宗族,奠定了望族的基本格局。大事情玉成大手筆,通譜頒行的“通派”,從義理內涵到文辭音節,都比上述“私派”高出一境。它是我所熟悉的修水本地、懷遠各姓“譜派詩”(又稱“譜派歌”)中文學性最強的一首。
民國九年(1920),距上屆修譜(光緒二十年,1894)已過去二十六年,修水懷遠陳姓續修第五屆通譜,譜局決定在同治通譜所定二十輩派號後再加二十輩,於是五絕擴版為五律:“三恪封虞後,良家重海邦。鳳飛占遠耀,振采複西江。文明開景運,卜吉世蕃昌。聚星彰厚德,紹述迪前光。”規定前二十輩派號用完後,起用後二十輩派號。其實按二十年一輩計算,前二十輩派號用完大約要到二千二百年左右,完全可以等到舊派號將要用完時再製訂新派號。對於預先創製派號,主持譜局的士紳永遠有著濃烈的興趣。民國三十二年(1943),修水懷遠陳姓續修第六屆通譜,譜局再次強調派號的權威性,要求族眾在“江”字輩後,即用後二十輩的派號給子弟取名。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已經逼近、家族製度即將麵臨最後一擊的前夜,與山外世界隔絕的鄉民,仍然用這種祖傳方式寄托他們對子孫生生不息、傳統永不斷絕的美好願望和終極關懷。
“文革”以後,按譜派給子弟取名的流風遺俗在民間已不多見。陳文鳳、陳寶箴創製的二十輩派號到“良”字輩後已不再使用。因此,“三恪封虞後”五輩派號的推行落實,就成為這個客家宗族從幾十個分散小家族構建凝聚為一個大宗望族的曆史記憶。流傳幾代人的“譜派詩”,最終成為父老口述族史中的一段佳話。對於學者專家來說,“譜派詩”隻是做研究、搞科研的文獻材料。而在民間社會,這些浸潤著儒家人倫理念、文辭雅致、合轍押韻的歌詩,則是傳統文史知識的啟蒙教材。在漫長的口耳相傳中,“譜派詩”漸漸凝固成一種文化符號,植根於鄉民的記憶深處,具有了一種神聖、神秘的意蘊。他們用古老的鄉音背誦本族的“譜派詩”時,平平仄仄、高低抑揚中,回響著對鄉土曆史的原始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