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哥,我聽你的。欣哥,再親親我,啊!”
“清蕊,清蕊……”
“欣哥,你出汗了。”
“是呀,我覺得好熱。我的汗味不好聞!”
“你的汗香……”
“清蕊,你的背滑溜溜的,象綢緞!”
“欣哥,你的身子象火!”
這是一個漫長的不眠之夜。窗外月色如綢,月光透進屋來,仿佛扯進來片片綢帶。夜闌人靜,偶爾傳來伊洛瓦底江上航船的汽笛聲,象是天外飄來的聲音那般縹緲,讓人感覺希望卻提摸不透。夜的深處還有那小火車奔跑的咣鐺之聲,那好象是從大地上傳來的聲音,隻有心靈才能感應。那是英國佬占據緬邦後修的鐵路,那到底是侵略的罪證還是把緬邦拉向文明的證據呢?王朝欣乘過那列小火車,那是尋找陳清蕊而萬念俱灰的時候,它在他的心坎上留下了深刻的陰影和傷痛,至今還心有餘悸。現在陳清蕊就躺在他的懷抱裏,深情地依偎著他,鼻息在他的胸前滋滋流淌,象春風一般溫暖滋潤著他的心田。他深情地摟著清蕊柔和的身軀,不能輕了,也不敢重了,這種無盡的愛戀也許就是人世間最完美的結合。隻可惜因為太完美了,完美之後必將遭遇缺損。“天亮,又要分別,清蕊,你別再流淚!”王朝欣在心底說。“我們耐心等待,總會等到團圓的那一天!”
“欣哥,你又說悄悄話。睡一會啊,養養身子,明天才有力氣。”陳清蕊喃喃地說,仿佛是囈語。“陳中跟你走,你不要打他罵他,啊……”
“中兒是你的命根,也是我的心肝!”王朝欣在陳清蕊耳畔輕輕地說。“為中兒,你擋風我遮雨,再不讓他感受一點風寒苦雨!”
五
分手時,陳清蕊滿臉笑意。她微微啟開雙唇,露出雪一般白的牙齒,把紅唇顯得更加豔麗。那是醉人的雙唇,王朝欣曾多次被它迷醉,可是現在它卻令他傷心,她的眼睛蘊含著深深的眷戀之情,但她卻把深情隱藏在密匝匝的睫毛後麵,帶給人的是欣慰的笑意。王朝欣欽佩她的堅強和從容。從外表看,象是一個柔弱多情的女子,但她的內心是剛強的,這是天生的,也是生活的境遇鍛造而成的剛毅性格。在金多堰分手時,王朝欣也隻能陪著笑臉,絲毫不敢流露出心靈上的傷感。他要陳中擁抱媽媽,向媽媽說一年半載就會回來看她。然而陳中的幾句話卻叫她禁不住熱淚四流。“陳中,走啊,跟爹去讀書,你才有出息!”她噙著淚水,說話時斷時續,她不想讓兒子看見自己哭泣,先行告辭,踅身就走,邊走邊揮手,嘴裏喃喃的說著祝福的話。
“媽媽,媽媽——”
王陳中伸長脖子呼喚了兩聲,但他沒有聽到母親的回應。他隻看見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母親的背影似乎在閃閃發光,與冬日金色的陽光融為一體。能為丈夫和兒子甘願承擔孤獨和辛勞,她就是偉大的母親。王朝欣拍拍兒子的肩膀,說:“走吧,中兒,我們要趕路,別讓娘擔心。記住,那就是你永遠的母親!”
父子倆從貨場馬房牽來托養的那匹紫騾,輕輕鬆鬆走上回家的行程。沒有搭上馬幫,隻有父子倆相伴而行。回程的路熟記心中,無須風餐露宿全文閱讀諧趣亂神記正式版。行路的人並不畏懼冬日的嚴寒,相反,冬景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讓人行走愉快。天上的太陽仿佛高懸在林中的深紅色圓球,陽光稠得象蜜,從樹林中緩漫流下,凝聚在樹枝上,也凍結在地麵上。墨綠色的森林裏,一棵棵樹葉被霜染紅的大樹探出頭來,象是攀著一樹樹火把,把幽暗的森林照得亮堂。淙淙流淌的小溪是清亮的,微微地閃著亮光,口渴了喝上幾口酣暢痛快,但冰涼之氣也令人情不自禁地打寒顫。王朝欣不時地要提醒兒子少喝涼水,不能寒壞了肚子。“今晚上,我們去傈僳村寨住一晚。”王朝欣說。“那裏,有我的朋友。中兒,你就在傈僳村寨出生的!那裏叫青岡寨,你娘給你起名陳岡,是我改你的名字,叫陳中。”
“我娘說過。”王陳中說。“娘說,不能忘了人家,說我命好,到處有好人照顧!”
黃昏時分,父子倆來到山寨前。這裏是一個三岔路口,大道是商道,小路進寨。王朝欣牽著紫騾走在前麵,要陳中跟著。天色漸漸暗下來,路兩旁木瓜樹的枝杆象鐵一般硬,角抹過漆那樣黑,為保護自己的果實張揚著一根根尖刺。枝頭上還有果實,象是一把把鐵錘。零零落落傳來狗吠聲,狗叫得費勁,叫聲卻很遲鈍。“嘣!嘣嘣!”遠處的山巔上傳來火銃的悶響,震人心魄。
“爹,打槍吧?是要殺人吧?”王陳中問道。
“不是。誰會亂殺人。”王朝欣慢慢走著上坡路,氣有些喘不過來,說話很費力氣。“傈僳人上山打熊,還是哪家有老人死了,向親戚報訊……都要放槍。要說殺人,光緒年間,同治年間,英國佬進來時候殺人放火,傈僳人殺過英國佬!”
天愈來愈黑,天上隻有幾顆星星眨巴著小眼睛,星光照不亮山寨的道路。紫騾喘著粗氣,吹著鼻息蹄聲吧噠吧噠的響。偶爾見村民走過,一閃身就不見蹤影了。突然,有火光從小巷裏走出來,是一個傈僳少女舉著火把迎著他們走來。少女把火把舉過頭頂,站在一旁讓路。王朝欣打量少女一陣,認出她是山官的女兒娜恰葉。他咳嗽一聲引起少女的注意,才說:“阿娜,你是娜恰葉吧?”
娜恰葉怔了片刻,打量著王朝欣,說:“我是娜恰葉。我不知道你……你是漢人……”
“我去過你家。你阿爸身體好吧?他是山官老爺。”
“阿爸身體好,象熊一樣!”
“娜恰葉,好象有什麼事吧?”
“阿爸要處理漢人。一個小子吃過豹子膽,是趕馬的小夥計,進寨來亂摘木瓜果。大叔,去看看嗎,我帶路。我阿爸煮著酒,烤著牛肉。”
“去看看,我要去找山官老爺,找你阿爸!”
六
真想不到,這次到山官家拜訪,救了自家馬幫的夥計李衛。李衛和楊春路過山寨,看著木瓜果就嘴饞,四處望不見人就動手采摘,不料未出園子卻被人捉住了。楊春道歉不及,李衛莽莽撞撞與來人衝突,被人綁了。傈僳人最恨偷竊者,輕者剁手指,重者砍手臂。若是李衛從軟服貼,說明情況也許能得到原諒,可是他偏偏剛烈,不願認錯,這更是加重了罪過,被扭送山官家裏,聽候處理。“阿娜,救救李衛!”王朝欣在娜恰葉身邊輕聲說。“我明白了,你是城裏的王老板,是我阿爸的朋友,你能救他!”娜恰葉說。她幫王朝欣拴好紫騾,上好草料,才過來引導著王朝欣父子走進家門。王朝欣看那陣勢,吃了一驚,看樣子事情很嚴重。院子裏,幾個大火把的火焰向上竄動著,閃耀的火光照亮了院子。十幾個青壯漢子挎著刀、背著火槍列隊站成兩排,怒視著被綁在木樁上的李衛。李衛被嚴嚴實實的綁著,昂著頭望天幕上的星星。楊春站在一旁,雙手背在身後,象是陪審的犯人最新章節巨龍王座。他兩被火把炙烤著,神色呆滯,象是嚇傻了,也象是寧死不屈的勇士一樣,決不示弱,也不求饒。王朝欣牽著陳中跟著娜恰葉走進院子,陳中有些緊張,緊緊依偎著他。山官鄧普葉從內院走出來,身邊跟著管家普黑和兒子普臘光。山官坐到椅子上,整整衣襟,翹起腿,哈哈笑了兩聲,說:“我們傈僳人愛朋友,恨偷偷摸摸的人。朋友來了,有酒有肉,今晚烤著的牛肉香噴噴的,比木瓜好吃,木瓜酸了掉牙齒。是朋友的想吃木瓜,趕著騾馬來馱去。可是,偷盜是不好的,剁個指頭記住過錯吧!”
“主人說了,剁個指頭!”管家普黑說。
“阿爸,小夥子年輕,罰他站一夜吧!”普臘光攔住管家,說。“收起刀子,管家……”
“少主人,不能手軟。”管家普黑說。“規矩不能改。再說,大漢人曆來欺負我們。這兩個漢人小夥,哪個曉得是什麼心腸?”
“別再羅嗦啦,還自稱是直爽的山官大老爺呢,象個老太婆!”李衛低下頭,望著鄧普葉大聲說。“剁手指,就剁嘛,剁了我好回去睡覺,老子明天要起早,不象你們睡到太陽曬屁股也不想起。福祥商號的馬幫,馱著要緊的貨!”
“什麼,你是福祥商號的夥計?”鄧普葉問。
“阿爸,你看哪個來了!”
娜恰葉突然喊叫起來,打斷了阿爸的問話。她跑到阿爸跟前,指著王朝欣和陳中,又低聲說了幾句話。鄧普葉精神一振,起身迎接王朝欣。他滿臉笑意,抓住王朝欣的肩膀說:“我的好兄弟,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阿娜,快叫放人。”
“山官老爺是在擺架式,他不會動真的。”李衛鬆開了繩索,伸展著手臂說。“阿娜會來救我!”
“你要是真壞,我才不救。”娜恰葉說。“走啊,聞到肉香啦。我們去喝同心酒,我跳舞給你們看。李哥哥,你會唱歌嗎?你唱歌,我跳舞啊!”
七
王朝欣向山官鄧普葉告辭,帶著陳中陪同楊春,李衛到馬幫宿營地過夜。鄧普葉誠心挽留,王朝欣還是婉言辭謝了。“原來打算在這裏住下,可是兩個小夥計必須去照看馬幫。夜深了,我陪他兩去。不用送,大哥,我們能行。給兩個火把照路得啦!”山官鄧普葉把王朝欣送到寨外,朝天放了幾槍才返身回去。深夜放槍,是想把大路上的野獸和怪物趕走。“謝謝啦,鄧大哥!”王朝欣說。“楊春,你們有事來青岡寨?看傈僳人上刀杆上火海?天,真不懂事。那要到過年後農曆二月初七,紀念王驥將軍的節日都記不住。還不講規矩,惹惱了人家。我不來,你們怎樣下台,真剁了手指,劃得著嗎?”
“傈僳人,沒那麼野蠻吧!”楊春說。
“有時候,野蠻是為了維護尊嚴!”王朝欣說。
馬幫宿營地是一塊緩坡草坪地,形狀象是打開的扇麵。南北兩麵是向東延伸的山嶺,宛若兩條象直立著,鼻子向下伸向遠方。西邊是山丫口,是扇子的握把,丫口擋著西邊來的風,東邊開闊,遙望東方讓人豁然開朗。冬天裏不刮東風,因此營地較暖和一些。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營地。看到王朝欣,楊大明喜出望外,好象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不知怎樣說,他忙碌著,張羅著給王朝欣父子鋪墊床位,把最暖和的位置讓給他倆。他一直不敢睡下,他擔心著楊春和李衛。當然,王朝欣簡要地把李衛的事情向他說了,叮囑他行走在商道上一定要倍加小心,嚴守規矩。“你是馬鍋頭,對夥計們一定要嚴加管束!”王朝欣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遇事千萬不能任性,平安求財,平安才是福!”
“天,會有這樣的事,哧死人了最新章節大明政客!”楊大明說。
“也別聲張,過去了就算了!”王朝欣說。
這是一堵石崖,頂部斜向上突出,象奮飛的鷹,兩翅展開未能躍起卻被大地緊緊扣住,因而人們叫它老鷹岩。石崖下可容十多人打坐,鷹翅為行人擋風蔽雨。在崖前燃起一堆火,熊熊的火焰把山崖烘烤得暖洋洋的。騾馬放在草坪地上,幾株巨大的核桃樹長長地伸展著枝杈,象是張開幾把巨傘。青草枯黃了,騾馬們隻能嚼食幹草。王朝欣坐在崖下,望著東邊那廣闊的天宇和無數的星星。夥計們多半睡著了,有人輕輕打著鼾。陳中也睡著了,時不時把蓋在身上的氈條打來開,露出半個身子。王朝欣小心翼翼地為他蓋好,楊春和李衛有些畏懼王朝欣,睡在最邊緣。喝過酒,早已睡熟了。楊大明陪著王朝欣,悄聲說:“哦,王董事長,陳中和玉兒,哪個大,玉兒是姐姐吧?”
“玉兒是妹妹!”王朝欣輕聲回答。
“哦。”楊大明愣了一下,說。“這麼說,王董事長是在緬甸先娶了陳清蕊了,再回騰衝娶二房,你真有福氣!”
“沒有。”王朝欣歎口氣,說。“別打破砂鍋問到底吧。楊鍋頭,睡啊,明天要早起。”
“睡啊?”
“睡吧!”
天剛蒙蒙亮,王朝欣就醒了,但也是最後一個醒來的。楊大明和夥計們已備好早飯,給他溫下了洗臉水。他感到有些慚愧,但夥計們能為他做事感到榮幸。匆匆吃過早飯,各自就要上路了。馬幫往西,王朝欣走東,真所謂的各奔東西。馬幫啟腳時,娜恰葉從樹林掩映的小道上鑽出來,尖聲地喊王叔叔,喊李哥哥。她穿上了一套新裝,裙子是黑色的擺裙,裙皺上掛著幾片枯黃的樹葉,上身是白色帶紅花的夾襖和有藍色花邊的襯衣。晨露打濕了她的發梢,也凍紅了她的臉頰。王朝欣感到有些奇怪,站在草地上回答她。李衛忙著招呼騾馬,好象沒有聽到喊聲。楊大明走到王朝欣身邊,說:“是個傈傈丫頭,老早來喊人,有什麼事呀?”
“王叔叔,我阿爸知道的,我來找你了。我想跟你去城裏,還想去李哥哥家裏。阿爸讓我去城裏看看,開開眼界,阿爸說,要我住在王叔叔家裏。”娜恰葉興致勃勃地說。“李哥哥呢,你怎麼不理我呀?”
“阿娜,我帶你去。”王朝欣咪笑著說。“李哥哥要去瓦城,不能帶你。我帶你去騰衝城吧!”
“噢,這樣呀!”娜恰葉說。“李哥哥不在,我也去。李哥哥多時回轉來?”
“十天半月吧,你去城裏等他!”王朝欣說。
八
有了娜恰葉,王朝欣父子的旅途不那麼寂寞了,娜恰葉帶來了歡聲笑語。她有時唱歌,有時說笑話,有時又去采紅葉或漿果,唱歌時象一隻百靈鳥,去采紅葉時蹦蹦跳跳的又象一隻小白兔。“陳中弟弟,這是海棠果,紅紅的,酸酸的,也甜甜的,姐姐給你吃。”她比陳中大幾歲,以姐姐自居。“臉不要紅,紅什麼呢,怕姐姐呀。我要是小幾歲,就給你做老婆。”她一邊說,一邊瞅陳中。“我比你大,我隻能做姐姐。我知道,漢人小夥不喜歡討比自己大的女人。漢人常說,老公要老,小媳婦要小,是這個意思吧,陳中弟弟。”王陳中傻傻地笑著,雙頰緋紅,就象他手中的海棠果一般紅。他低垂著頭隻顧走路,讓在騾子的側麵,避開娜恰葉。娜恰葉不依不讓,尾隨王陳中慢慢地走著,清清嗓子,唱道:“愛玩不過少年人,好吃不過苦櫻桃;阿娜有心出山林,陳中無意走商道……”
這天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甘蔗寨全文閱讀少年財王。在寨子裏小住一夜,明天就能回到家中。早已饑腸轆轆,在路邊小店吃完飯,天就傍黑了。來到甘蔗寨,王朝欣必然要去怡心茶館的。他忘不記怡心大姐。初次認識她,還是楊延富帶他來的,一晃許多年過去了。那時候,自己也隻比陳中大一點。就是那一年,自己的命運牢牢地被這條商道係住了,真是命運之路。怡心茶館不象從前那樣風光了,棚屋已舊,換了朽的,新的舊的綁在一起擋風遮雨,就象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男人,讓人見了寒酸。茶館外也不掛紅燈籠了,隻有屋裏的油燈跳動著火苗,悠悠地散發著金黃色的光亮。怡心大姐不再年輕,再沒有過去那種誘人的青春魅力。商道依舊繁忙,來往客商不減當年。王朝欣有所發現,甘蔗寨桃著紅燈籠的茶莊增加了三個。紅燈籠的背後,是爽朗的笑聲,是嬌滴滴的說話聲。賣茶姑娘一定是俊美的,她們的漂亮俘虜了過往客商的心。王朝欣牽著陳中和娜恰葉走進茶館。怡心獨坐燈前,癡癡地望著燈芯上跳動的火苗。是的,怡心大姐的確老了,臉上愁雲密布,目光憂鬱,但青春的餘韻猶在。當她看清王朝欣時,臉綻微笑,親熱地招呼客人。她的笑和話語,就象春風吹進寒涼的棚屋,頓時和躍起來,生機勃勃了。她邊沏茶邊說:“是三少爺呀,許多年不見啦,還想得起來看看大姐。喲,帶著女兒、兒子吧。男的是兒子,女的是山官的女兒。大姐這兩年過得不好,過一天算一天吧。男怕走錯行,女怕嫁錯郎。大姐嫁的那個死鬼,被大煙毀了,到處借債,討債的都來找我,我是苦命!今晚上不做生意啦,就陪三少爺父子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