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七月半》以一種詼諧的手法,寫出了遊湖的五種人,他們各有特色,各不相同。作者開篇就點明了人是該文的主要描寫對象:“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接著就以三言兩語的筆畫勾勒出五種形態各異的人,寫得細致入微,生動傳神,惟妙惟肖。“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形象地將市井閑徒的特征展現在讀者的麵前。層層的白描文字中,夾雜著作者醉心於昔日繁華生活的懷舊情緒。
這些遊玩之作,富有作者的生活化、個人化情調,顯得清新自然。《西湖七月半》屬於追憶之作,描摹西湖遊人的情態,烘托出繁華熱鬧的生活氣息。五種人,基本上涵蓋了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不同類別,從達官貴人到市井無賴,遊湖的繁華,其實也是社會的繁華。湖上是“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麵看麵”,擁擠不堪;耳畔則“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喧鬧難耐。俗人看月隻是“好名”,其實全然不解其中雅趣的旨意。接著,作者由動入靜,描寫了文人雅士,趁俗人散去後,才邀約三五好友名妓,在月下同坐。此刻輕歌曼舞,美酒千杯,佐以如鏡明月、清秀山水、幽香荷花。環境的優雅,映襯出作者等諸人情懷的高雅。一俗一雅,兩相對比,褒貶的用意流露得很明顯,將作者的情趣表現得淋漓盡致。
本文在藝術上有幾個突出特點:
1.寫人生動傳神。寫“看七月半之人”,是本文的主要內容。作者描寫人物,往往以極簡省的三言兩語作粗筆勾勒,但生動傳神,惟妙惟肖。如其寫豪紳攜滿門老小傾巢而出,“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的情態,僅以“笑啼雜之,還坐露台,左右盼望”稍事摹寫,便將這類人物招搖過市、張揚形跡、湊熱鬧、刹風景的種種俗氣形諸耳目。尤為精彩的是對市井閑徒的描繪:“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嘄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詞語淺顯而筆墨平實,但人物的神情形態必露無遺,鮮活無比。
2.善於營造氛圍。作者善於營造氛圍以突出文章主旨,這在二、三兩段體現得尤為充分。如第二段,作者意在諷刺杭人趕湊熱鬧的俗氣,有意渲染了“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嘈雜喧嘩的氣氛。湖上是“篙擊篙,舟觸舟,肩磨肩,麵看麵”,擁擠不堪:耳畔則“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喧鬧難耐。以此顯示俗人看月隻是“好名”,其實全然不解其中雅趣的旨意。又如第三段,作者欲標榜文士之高雅,在敘述其與韻友名妓月下同坐,輕歌縱飲的同時,又佐以月明如鏡,山清水秀,荷花十裏,香氣襲人的幽雅環境,以環境氣氛之幽雅映襯情懷之高雅。通過不同氛圍的對比,不同看月者的雅俗自見,而作者的褒貶也就不言而喻了。
3.筆調幽默詼諧。張岱的語言雅俗結合,頗見功底。這篇小品,貌似以平直質樸的筆墨進行敘述,但往往寓諧於莊,富有調侃意味,時或令人忍俊不禁。諸如“名為看月而實不看月者”、“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等語,稍加體會,即不難感知集中意味。即使如“轎夫擎燎,列俟岸上”、“速舟子急放斷橋,趕人勝會”等語句,亦含帶調侃嘲笑口氣。前者以轎夫之克盡職守,認真其事,反諷其侍奉的主人實乃“好名”而已;後者則可從“少刻興盡,官府席散,皂隸喝道去”的描述中,見出“速舟子急放斷橋”,不過是趕湊熱鬧,對於“看月”並不真正在意,與葉公好龍沒什麼差異。
五人墓碑記
張溥
【原文】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1),激於義而死焉者也(2)。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3),即除逆閹廢祠之址以葬之(4);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5)。嗚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6),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誌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7),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8)。吾社之行為士先者(9),為之聲義(10),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11),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12),抶而仆之(13)。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14),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嗬(15),則噪而相逐(16)。中丞匿於溷藩以免(17)。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18),曰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19)。
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20),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脰而函之(21),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嗟乎!大閹之亂(22),縉紳而能不易其誌者(23),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24),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25)?且矯詔紛出(26),鉤黨之捕遍於天下(27),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複有株治(28);大閹亦逡巡畏義(29),非常之謀難於猝發(30),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31),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32),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發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33),其辱人賤行(34),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35),贈諡美顯(36),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37),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不有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38)。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39),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40),安能屈豪傑之流(41),扼腕墓道(42),發其誌士之悲哉?故餘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43),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44)。
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45),太史文起文公(46)、孟長姚公也(47)。
【注釋】
(1)蓼(liǎo)洲周公:周順昌,字景文,號蓼洲,吳縣(今蘇州)人。萬曆年間進士,曾官福州推官、吏部主事、文選員外郎等職,因不滿朝政,辭職歸家。東林黨人魏大中被逮,途經吳縣時,周順昌不避株連,曾招待過他。後周順昌被捕遇害。崇禎年間,諡忠介。(2)激於義:被正義所激勵。死焉:死於這件事。(3)郡:指吳郡,即今蘇州市。當道:執掌政權的人。(4)除魏閹廢祠之址:謂清除魏忠賢生祠的舊址。除,修治,修整。魏閹,對魏忠賢的貶稱。魏忠賢專權時,其黨羽在各地為他建立生祠,事敗後,這些祠堂均被廢棄。(5)旌(jīng):表揚。(6)去:距離。墓:用作動詞,即修墓。(7)皦(jiǎo)皦:同“皎皎”,光潔,明亮。這裏指顯赫。(8)丁卯三月之望:天啟七年(1627)農曆三月十五日。(9)吾社:指應社。行為士先者:行為能夠成為士人表率的人。(10)聲義:伸張正義。(11)緹騎(tíjì):穿桔紅色衣服的朝廷護衛馬隊。明清逮治犯人也用緹騎,故後世用以稱呼捕役。(12)堪:忍受。(13)抶(chì)而仆之:謂將其打倒在地。抶,擊。仆,使仆倒。(14)“是時”句:這時做蘇州巡撫的人是魏忠賢的黨羽。按,即毛一鷺。大中丞,官職名。撫吳,做吳地的巡撫。魏之私人,魏忠賢的黨徒。(15)其:指毛一鷺。嗬:嗬斥、責罵。(16)噪而相逐:大聲吵嚷著追逐。(17)匿於溷(hùn)藩:藏在廁所。溷,廁所。藩,籬、牆。(18)按誅:追究案情判定死罪。按,審查。(19)傫(lěi)然:聚集的樣子。(20)詈(lì):罵。(21)函:匣子。這裏是用棺材收斂的意思。(22)大閹:指魏忠賢。(23)縉紳:也作“搢紳”,指古代縉笏(將笏插於腰帶)、垂紳(垂著衣帶)的人,即士大夫。縉,同“搢”,插。紳,大帶。(24)編伍:指平民。古代編製平民戶口,五家為一“伍”。(25)曷:同“何”。(26)矯詔:假托君命頒發的詔令。(27)鉤黨之捕:這裏指搜捕東林黨人。鉤黨,被指為有牽連的同黨(28)株治:株連懲治。(29)逡(qūn)巡:欲進不進、遲疑不決的樣子。(30)“非常”二句:非常之謀,指篡奪帝位的陰謀。猝(cù)發,突然發動。(31)聖人:指崇禎皇帝朱由檢。投繯(huán)道路:天啟七年,崇禎即位,將魏忠賢放逐到鳳陽去守陵,不久又派人去逮捕他。他得知消息後,畏罪吊死在路上。投繯,自縊。投,擲、扔。繯,繩圈,絞索。(32)抵罪:因犯罪而受相應的懲罰。(33)“而又有”二句:還有剃發為僧,閉門索居,假裝瘋顛而不知下落的。(34)辱人賤行:可恥的人格,卑賤的行為。(35)暴(pù):顯露。(36)贈諡(shì)褒美:指崇禎追贈周順昌“忠介”的諡號。(37)加其土封:增修他們的墳墓。(38)百世之遇:百代的幸遇。(39)戶牖(yǒu):指家裏。戶,門。牖,窗。(40)隸使之:當作仆隸一樣差使他們。隸,名詞用作狀語,像對待奴仆那樣。(41)屈:使屈身,傾倒。(42)扼腕墓道:用手握腕,表示情緒激動、振奮或惋惜。(43)明死生之大:表明死生的重大意義。(44)匹夫:指平民,這裏指五義士。社稷:國家。(45)冏(jiǒng)卿:太仆卿,官職名。因之吳公:吳默,字因之。(46)太史:指翰林院修撰。文起文公:文震孟,字文起。(47)孟長姚公:姚希孟,字孟長。